
第1章 初见
九月的蝉鸣像融化的蜜糖黏在玻璃窗上,余青握着钢笔的手腕微微发颤,墨迹在草稿纸上洇开一个深蓝色的小太阳。教室后门被推开时带进一缕松木香,正在讲课的语文老师顿了顿,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缘。
“新同学。“班主任敲了敲掉漆的门框,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让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余青抬头时正撞见少年低头跨过门槛的瞬间,阳光斜斜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在白色校服领口投下一片晃动的光斑。
“松牧云,从七中转来的。“少年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原木,尾音落进第三组最后一排的空位上。余青数着他深蓝色运动鞋踏过瓷砖的声响,六步,刚好停在贴着她课桌的过道。
班主任的圆珠笔在分座表上画了个圈:“余青,你带新同学熟悉环境。“蓝白校服擦过她手肘时带起细微的静电,余青看见少年垂在身侧的手,骨节泛着常年握笔的淡青色,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
数学课代表发卷子的响动惊醒了蝉眠,余青把整理好的笔记往右推了推,余光瞥见松牧云正在草稿纸上画立几图形。他握笔的姿势很特别,食指第二关节抵着笔杆,像是握着什么易碎的物件。
“辅助线应该从D点引到AC的垂足。“余青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少年用圆规画出完美的椭圆截面。他的解题步骤跳过了三个常规推导,直接切进最精妙的拓扑转换,粉笔灰落在她新买的《五年高考》封面上。
午休铃响时松牧云从书包里掏出牛皮纸包裹的便当盒,天妇罗的焦香混着照烧酱的甜腻在课桌间漫开。余青攥着保温桶里蔫掉的西蓝花,听见前排女生窃窃私语:“听说他家开日料店的?“
“英语课代表。“少年突然开口,余青手抖得差点打翻醋瓶。他指节叩着练习册上鲜红的89分,睫毛在鼻梁投下摇摇欲坠的阴影:“介不介意帮我听写单词?“
天台的风掠过少年挽起的袖口,余青盯着他课本扉页的英文批注——每个“r“都带着生硬的卷舌音,像未开刃的刀划过磨刀石。松牧云读“reverberate“时喉结轻微颤动,余青忽然想起昨夜母亲醉酒后摔碎的醒酒器,那些晶莹的碎片在月光下也是这样不安分地闪烁。
松牧云转笔的动作突然凝滞,钢笔帽上斑驳的拳击手套刻痕硌进掌心。余青看见他校服领口下若隐若现的旧伤疤,蜿蜒如未写完的十四行诗。
暮色将铁质双杠熔成流动的琥珀,余青攥着书包带站在梧桐树荫下。松牧云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又缩短,橡胶跑道在他脚下发出规律的喘息。第三圈时他脱掉校服外套,黑色运动背心下肩胛骨像两片振翅欲飞的黑蝶。
余青数着他经过香樟树的次数。第七圈,汗水浸透的后背浮现出暗红疤痕,像某种古老部落的图腾;第十三圈,他弯腰时露出后腰的旧伤,硬币大小的凹陷在暮色中泛着青紫。跑道边缘的蒲公英被脚步震得四散纷飞,沾在他湿透的袜沿上。
便利店塑料袋勒得指节发白,余青望着橱窗里正在加热的关东煮。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时,最后一枚鱼丸正沉入褐色的汤底。宋锦的声音裹着机场广播的回声:“青宝,BJ分公司的并购案...“
微波炉的蓝光在瓷砖上爬行,冰箱里排列整齐的保鲜盒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余青把冷掉的糖醋排骨倒进玻璃碗,汤汁凝结的油花泛起彩虹色光晕。窗外的月光漫过松牧云忘在椅背上的运动外套,袖口磨损的线头像未剪断的脐带。
她鬼使神差地凑近那团藏蓝色布料,闻到海盐与枞树混合的气息。衣领内侧用金线绣着小小的“松川亭“,针脚细密得如同和服腰封上的纹样。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惊碎了寂静,余青慌乱中碰倒水杯,看着那件外套慢慢吮吸着桌面的水渍。
操场上的探照灯次第熄灭,松牧云在单杠上压腿时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掌心的茧子磨过冰凉的铁杆,他望着教学楼三层某个亮着灯的窗口,那里有个人影正拼命挥舞着吹风机。夜风卷起他扔在跑道边的英语课本,扉页上余青帮忙订正的音标在月光下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