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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是谁先用这个词的。可能是媒体的什么人，或者我的老师。不管是谁，它生根发芽并流传开来。我在“皇家风云大戏”中被设定了角色。早在我长到（合法）喝啤酒的年龄之前，这就成了一种教条。
“哈里？没错儿，他是那个淘气的。”
淘气，成了我在水中搏击的逆流，天空飞翔的逆风，成了我永远都无法摆脱的日常成见。
我不想淘气。我想变得高尚。我想做个好人，努力工作，长大了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但是，每一次罪过，每一次失误，每一次挫折，都给我贴上同样令人厌倦的标签，受到同样公开的谴责，从而强化了我“天生淘气”的固有偏见。
如果我的学习成绩好，事情可能就不一样了。但我学习不好，谁都知道。我的成绩单是公开的。整个英联邦都知道我学业不佳，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伊顿公学高手云集，竞争激烈。
但没人讨论过其他可能的原因。因为我妈妈的离世。
学习，需要专注，需要与思想“结盟”，而十几岁的时候，我正在与思想进行全面的战争。我永远在抵挡最黑暗的思想、最让人心悸的恐惧、最美好的回忆（记忆愈深，痛苦愈深）。我找到了一些这样做的策略，有些是健康的，有些不是，但都很有效。每当这些策略无法使用时——比如，当我被迫静静地坐着看书的时候——我就会抓狂。当然我会尽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无论如何，我都努力避免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看书。
我突然意识到，教育的全部基础就是记忆。一串名字、一列数字、一个数学公式、一首美丽的诗——要学习这些东西，你必须把它们上传到大脑中存储东西的“记忆库”。但我一直抗拒的正是大脑的这个部分。自从妈妈去世之后，我的记忆就断断续续，这是我故意的，我不想修复它，因为记忆等于悲伤。
忘记是一种安慰。
也可能那时候，我的记忆力出了什么差错。因为我确实记得，我还是非常擅长记某些东西的，比如《神探飞机头》和《狮子王》。我经常大段大段地背诵给我的伙伴听，给我自己听。我记得我有这样一张照片：我坐在屋子里，在推拉式办公桌前，文件架和乱七八糟的文件中间放着一张妈妈装在银相框里的照片。由此可见，尽管我清楚地记得我不想记住她，但也努力不忘记她。
我既淘气又蠢，读书于我而言很难。这对爸爸来说是一种痛苦，因为这意味着我是他的对立面。
最让他烦恼的是我总是想方设法避开书本。爸爸不仅喜欢读书，而且把书看得很重，尤其看重莎士比亚的作品。他喜欢《亨利五世》[38],把自己比作哈尔王子。他的生活中有很多“福斯塔夫”[39],比如他敬爱的舅公蒙巴顿勋爵[40],以及卡尔·荣格的性格暴躁的知识分子助手劳伦斯·凡·德·普斯特。
我六七岁的时候，爸爸去了斯特拉特福[41],为维护莎士比亚，做了一次言辞激烈的讲演。站在英国最伟大的作家出生和去世的地方，父亲谴责学校对莎士比亚戏剧的忽视，痛斥莎士比亚从英国的课堂和国家的集体意识中消失。爸爸在这篇慷慨激昂的演讲中引用了《哈姆雷特》《麦克白》《奥赛罗》《暴风雨》《威尼斯商人》中的经典语录——他背诵剧中的台词，就像从自己种的玫瑰上扯下一片片花瓣，扔向听众。这是一种表演技巧，但不是空洞无物、装腔作势。他是在强调：你们都应该做到这一点，你们都应该知道这些台词，这是我们共同的遗产，我们应该珍惜它们，保护它们，而我们却眼睁睁看着它们死去。
我从未怀疑过，自己就是不懂莎士比亚的那群人中的一员，这让爸爸多么难过。我试着改变，打开《哈姆雷特》。嗯，孤独的王子，为死去的父亲痛苦，看着还活着的母亲爱上了死去的父亲的篡位者……
我砰的一声合上书。不看了，谢谢。
爸爸从来没有停止过捍卫莎士比亚的战斗。他在海格洛夫庄园待的时间更多，那是他在格洛斯特郡占地350英亩的庄园，距离斯特拉特福不远，所以他特意时不时带我去看演出。我们不请自来，演什么戏，爸爸都不在乎。对我来说也不重要，尽管原因不同。
对于我都是折磨。
有很多个夜晚，我看不懂舞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当我真正明白的时候，对我来说更糟。那些话语在燃烧，让人受折磨。我为什么要看一个悲痛欲绝的国王“愁眉紧锁”[42]呢？这让我想起1997年8月。我为什么要思考这个不可改变的事实：“活着的人任谁都要死去，穿越自然踏进永恒的宁静……”[43]我没有时间去想永恒。
我记得有一部我最喜欢的文学作品，我读得津津有味，是一部篇幅不长的美国小说，约翰·斯坦贝克的《人鼠之间》。是老师在英语课堂上布置我们阅读的。
与莎士比亚不同，斯坦贝克不需要翻译。他用朴素的白话写作。更妙的是，他的作品结构紧凑。《人鼠之间》只有一百五十页。
最重要的是，它的情节很有趣。两个家伙，乔治和伦尼，在加利福尼亚游荡，寻找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试图突破他们的局限。他们都不是天才，但伦尼的问题似乎不只是低智商。他在口袋里放着一只死老鼠，用大拇指抚摸它，以求安慰。他还非常喜欢一只小狗，以至于把它杀死了。
这是一个关于友谊、兄弟情谊、忠诚的故事，它的主题让我产生共鸣。乔治和伦尼让我想起了我和威利。两个朋友，两个流浪者，经历着同样的事情，互相照应。正如斯坦贝克笔下的一个角色所说：“一个男人需要有人在他身边。一个人没有人陪伴会发疯的。”
千真万确。我想和威利一起分享。可惜他还在假装不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