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误会
北风徐徐。
云帆在艳阳天下飘扬。
浪花之上,南洋舰队静谧前进,穿过了寒冬的屏障,穿过了冷与暖的界限。
短短十来天,舰队经过了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正在靠近澳门。
接到观察员汇报的第一时间,刘季便来到船舷观察。
厚重的棉大衣早已被褪下,换上了单薄短衫和直筒长裤。
他的衣服由印度白棉布制作而成。
这种布料价格便宜,质地柔软、轻便且十分耐用。
不仅他的衣服,整个南洋舰队的制服统一为印度棉布制成,款式接近后世的海员服。
此刻,所有船员,包括难民,都换上了春夏装。
不过,难民们穿的多是青色、褐色的对襟麻布短衫和宽腰裤。只有少数有几人穿的未经染色过的棉布衣服。
他们上船时所穿的冬衣大多被丢下海,反正今后在南洋也用不着穿棉衣,丢下去还能为船上稍稍腾出一点空间。
当然,抠抠搜搜不愿放弃私人财产的人也有一些。
他们异常顽固,和他们坚持保留的长发一样顽固。
其他人则受不了油腻肮脏长发带来的头屑、头痒等问题,效仿水手们,三三两两相互配合,痛快地减去了三千烦恼丝。
虽说新发型和狗啃的没有区别,但异常清爽、方便,天上稍微飘点蒙蒙细雨就足够清洗一次。
咚……
轰然出现的炮声很快连成一片,打破了海面上的宁静。
难民无不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又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是舰队的又一次刺激性训练,确认没有警报后,他们马上又投入了热火朝天的闲聊中。
反倒是主甲板上的刘季被吓了一跳,刚准备询问怎么回事,就想起是自己忘了下令停止今天的炮击训练,郁闷了好一会儿,才对副官下令,取消这两天的炮击训练。
不用他解释,瘦猴已经明白缘由。
澳门近在咫尺,他们在海上开炮,葡萄牙人和大明军队绝对会以为是敌人打来了,说不得已经被吓得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事实也有所差别,但也相觑不远。
澳门西侧外围,前山寨,参将府中。
正三品香山参将胡之烜刚拿起玻璃高脚杯,准备尝尝佛郎机人近来赠送的葡萄美酒——据说是王室特供同款波特酒,就听到海上炮声四起,手一抖,杯倒酒洒。
虽然炮声微弱,但他十分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绝对是西洋人的大威力火炮,而且数量极多。
“该死的蛮夷,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哎……我的葡萄美酒夜光杯。”
参将大人使劲嗅了嗅弥漫在空气中的酒香,顾不上着甲,连忙起身,遗憾地瞥了一眼洒在桌上的猩红酒液。
城墙下,胡参将撞上了同样匆忙的水陆两军的两位值守把总。
三人先后登上城楼,远眺观察敌情。
然而,前山寨还在澳门背后,建立的目的就像城寨大门上的题字【畏威怀德】一样,是为威慑佛郎机人,也是为了防止夷人随意进入内陆。此时,在澳门炮塔上都只能看到南洋舰队的模糊影子,前山寨中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这已经足够胡参将确认敌人还很远。
不过,也让他心里产生很多疑惑。
蛮夷为何这么远就开炮,莫非是在海上和其他势力战斗?
可是就算是战斗,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没动静了?
……
胡参将心中横生一百个问号。
一个也解答不了。
不过,他对自己的几斤几两很清楚。
万历四十七年之前,他还是正二品的兴都司留守掌印,专职守护(嘉靖帝生父兴献王)皇陵及周边安全,久未经历战阵,更是从未打过海战。
蒙神宗皇帝恩宠,才将他‘贬’到这‘穷山恶水’的香山,躺赚洋人银元,喝葡萄美酒,玩弄黑色皮肤的异域风情。
好不快活。
这才两年时间,他还没捞够本,可不能因为自己的无能,断送了大好‘钱’程。
好在前山寨虽说才建成没多久,但墙高石坚,就算敌人兵临城下,短期内也无法攻破。
胡参将并不着急,淡然说道:“两位兄弟,现下敌夷尚远,不妨说说你们的看法?”
两位把总暗骂老狐狸,却也不敢怠慢,脸上更是笑容不减。
“大人高瞻远虑,想必心中已经有良策,但大人既然过问了,卑职还是斗胆说上一说。”
“年初,朝廷抽调我精锐步卒500前往辽东平虏,现下寨中陆兵,不过老弱200。水军尚众,舰船有50余艘,但全都亟待朝廷拨款维修,否则难以出海作战。”
“如此艰难困苦,卑职认为当上下一心,固守城寨,等待巡抚大人派兵救援。”
“另外,如有可能的话,最好派一二侦察小船,前往海上一探究竟,他日朝廷闻讯,我等也好对答如流。”
所谓‘亟待维修’,其实是舰船年久失修。
虽说不懂海战,但胡参将也向精通此道的澳夷佛郎机人询问过。即便是澳夷的盖伦大船寿命也只有50年,如不定期维修保养,5年就无法再作战。
而现下前山寨水军舰船50余艘,其中比他年龄还大的都有不少,维修过的次数寥寥无几。
他能保证,自打他上任香山参将以来,没有一条船维修过。
眼下香山水师近海作战还行,远洋定是有去无回。
而水军号称1200之众的士卒,还不如陆军,朝廷派人前来向辽东征兵时压根没看上一个,全是些不堪重用的样子货。
就这种实力,呆在营寨里,闭门不出,绝对是最好的策略。
虽然无法建功立业,但绝对不会有错。
不犯错比什么都强。
胡参将满意地点点头,针对把总故意留下的言语漏洞进行补充。
“贤弟方法甚好,但仍有欠缺。”
“此番,定是红毛夷,为争夺濠镜澳(澳门)而来。”
“针对蛮夷之争,朝廷早有论调,当以夷制夷。”
“故,我等只需查明真相,警告香山县与澳夷佛郎机,同时修书上禀朝廷和巡抚大人,不可擅自干预。”
参将大人已经发话,两位把总欣然领命前去执行。
同一时间,澳门警铃声大作。
所有人闻声而动,进入战备状态,就像之前荷兰人来犯那一次,就像曾经他们的无数次演练过的那样。
商人、工人、黑奴在士兵的组织下,翻箱倒柜拿出老旧的火绳枪、火药和铅弹,前往各处炮楼、塔台,准备作战。
女人带着孩子们快速奔赴修道院避难。
澳门议事会紧急召开会议,商人代表、澳门-日本贸易舰队司令萨门托、耶稣会修士代表罗奥神父齐聚一堂,一边商议策略,一边积极向香山县衙求救。
虽然明知大明朝廷的支援大概率仅限于口头,但还是要试一试。
直到一艘小船载着瘦猴和耶稣会修士克里斯蒂亚诺,驶入澳门港湾,驻澳葡萄牙人才知道是误会一场,立刻解除了战备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