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0章 融为一炉
保定八极门的朱漆大门在暮色中泛着幽光,门前镇宅石狮爪下嵌着半块断裂的令牌,边缘凝血未干,似在诉说着不久前的激烈冲突。
白景隆望着眼前景象,心中暗自揣测,叩响铜环,三长两短的节奏惊起檐下宿鸦。
门缝里探出的虬髯汉子瞥见他腰间九环刀穗,瞳孔骤缩——那藤条编织的纹路,分明是太行山老辈武师独有的手艺。
“王师爷的高足?”
门内传来震耳笑声,仿佛带着一股豪爽之气,驱散了门外的凝重。
两扇朱漆门轰然洞开,一股混杂着汗味与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演武场青砖地面蛛网般龟裂,百十个弟子正练“贴山靠”,前排弟子肩甲铁钉擦着石墙迸出火星,那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尽显八极拳的刚猛。
正北角赤膊汉子刀劈枣木,胸前刺青的虎头随肌肉颤动,活像要从皮肤上挣脱出来,让人感受到武者的力量与热血。
“白贤弟!”
敞着对襟的李开山迎上来,三道刀疤在胸毛间若隐若现,眼神中带着几分热情与熟稔,“当年在京城见过令师,这刀穗还是王师爷用太行山崖柏藤编的吧?”
他劈手拍向白景隆肩膀,后者不动声色卸力,八仙桌上茶盏里的普洱却溅出半滴,茶水在桌面上晕开,似在暗示着表面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白景隆知道,是时候说明来意了。
他轻抿一口茶,缓缓开口,道出失物之事。
话音刚落,左侧刀疤汉子“砰”地捏碎茶盏,怒不可遏。
“老三别急。”
李开山按住暴起的刀疤汉子,指尖在桌面敲出八极拳鼓点,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佛爷规矩三日不动官身物,可这回摸包的是‘燕子’——”
他突然压低声音,神色变得严肃,“三个月前直隶府库三十箱官银不翼而飞,现场只留片带血的燕尾羽。”
白景隆指尖轻点桌面摆出“问心式”,脑海中思索着这复杂的局面。
窗外恰好掠过道黑影,瓦当轻响如燕羽拂过,仿佛那神秘的“燕子”就在暗处窥视。
“燕子李三?”
他挑眉时,李开山突然大笑震落梁上积尘,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弟兄们,去南巷请‘过街鼠’来喝茶,就说八极门要瞧瞧,燕子的爪子快还是咱们的拳头快!”
有了李开山的保证,白景隆心中稍安。
他深知,在这江湖之中,文书之事暂时无需担忧。
此时,他更想借此机会提升自己的武艺。
于是,姿态很低地向李开山等人讨教起来。
当李开山等人知道白景隆已经踏足暗劲,态度也变得更加亲近,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赏与期待。
不仅说了一些自己的体悟,还非要拉着白景隆在演武场上走一遭,白景隆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摩拳擦掌,准备一较高下。
百十个弟子早已自觉退开,青砖地面的裂缝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像极了沧州老家盐碱地上的龟裂纹路。
白景隆解下长衫搭在石礅上,九环刀穗随着动作轻晃,藤条编织的纹路在灯笼光里忽明忽暗——那是王师爷用三昼夜编就的,每道环结都暗合太极十三式的劲道走向。
李开山赤着上身,胸前三道刀疤在肌肉隆起时裂成三条深沟,活像被刀锋劈开的老树皮。
他踏开“霸王开弓”步,脚掌碾得青砖咔咔作响,肩胛骨突然如铁砧般凸出,带起肩甲铁钉擦过石墙,火星子噼啪溅在白景隆脚边。
这招“铁山靠”刚起势,演武场西北角的老槐树竟簌簌落了几片枯叶——内劲透体三尺,果然是八极门中练到“明劲巅峰”的好手。
白景隆不敢硬接,踏开熊形步法时膝盖微屈如栽桩,鞋底在砖面犁出两道浅沟。
待李开山肩峰撞来的刹那,他忽然旋身如鹤,右肩斜引的瞬间袖口布料绷成直线,竟将那股刚猛巨力顺着太极云手的圆弧导入地下。
青砖缝里渗出的潮气被震得腾起白雾,前排弟子清楚看见白景隆脚下三块青砖同时下陷半寸,却在他借力卸力的刹那恢复原状——这手“引进落空”的化劲,分明是太极门“沾衣十八跌”的高阶变式。
“好个化劲!”
李开山暴喝一声,崩拳已到面门。
这拳从腰眼发劲,经胯催膝、膝催踝,最后在拳面炸开寸劲,铁拳如捣碓,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白景隆双掌如抱鎏金铜球迎上,指尖却暗藏八极“猛虎硬爬山”的短劲——他腕骨骤然翻转,掌沿如刀砍向对方小臂尺骨,却在接触瞬间化刚为柔,掌心肉垫似裹着水银,将崩拳劲力引向斜角。
两人皮肤相触的刹那,李开山只觉对方掌力如棉裹铁,自己前臂肌肉竟不受控地往旁滑开半寸,这才惊觉白景隆看似柔和的招式里,藏着八极拳“贴身短打”的寸劲精髓。
演武场弟子们看得屏息——白景隆连退三步,每步鞋底都在青砖上犁出月牙形浅沟,后脚跟几乎要嵌进砖缝;
李开山却踉跄半步,胸前三道刀疤下的胸大肌突突跳动,仿佛有活物在皮肤下窜动。
这哪里是同门切磋,分明是龙虎相斗!
有人偷偷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藏着掖着!”
李开山抹了把嘴角血丝,突然连环踢出“八极腿”,每一脚都带着“啪”的脆响,裤管被腿风撕出细口。
他右腿提膝时,髌骨竟凸出如小锤,胫骨肌肉绷成铁鞭,踢向白景隆腰眼时,空气里传来类似弓弦断裂的颤音。
这几下“连环鸳鸯腿”快如闪电,换作寻常武师早已被踢得倒飞出去,白景隆却双掌翻飞如黑熊挥爪,掌心始终贴着李开山小腿外侧,如牛皮糖般黏住不放,将每记腿劲顺着圆弧卸向两侧。
弟子中有人认出,这正是太极“黏劲”
拳经有云:“人刚我柔,人柔我刚”。
当李开山第三腿旧力已老,膝盖刚要回收,白景隆突然欺身进步,脚尖在青砖上碾出火星——
这是“熊形”的踩劲,脚掌如熊掌拍地,整个人却似贴山靠般撞向对方膻中穴。
李开山只觉眼前黑影压来,胸前肌肉本能收缩,却见白景隆肩头在距自己胸口半寸处猛然顿住,肩窝处的肌肉竟如活物般翻滚,将刚要爆发的劲力生生吞了回去。
两人鼻尖相距不过三指,李开山能清晰看见白景隆瞳孔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对方衣襟无风自动,袖口垂下的九环刀穗轻轻摇晃,每片藤编都绷直如剑——这是暗劲透体的征兆。
“承让了。”
白景隆后退半步,掌心汗渍在青砖上印出清晰掌纹。
众人这才注意到,李开山肩甲上的铁钉不知何时崩飞两枚,在石墙上留下两道新的刮痕。
演武场寂静如坟,直到李开山突然放声大笑,震得廊下灯笼穗子狂舞:
“当年王师爷在天桥打把式,说太极是‘引进落空’,八极是‘贴身靠打’,原来真能熔成一炉!贤弟最后这肩若打实了,某家怕是要躺三个月喝米糊糊。”
他重重拍向白景隆后背,后者借力旋身,双足在青砖上连点,竟让方圆十步内的砖面同时轻颤——这是暗劲透地的“千斤坠”变式。
围观弟子中有人低呼,他们分明看见白景隆鞋底与砖面接触处,细微的裂纹如蛛网般瞬间扩散又闭合,端的是把内劲收发练到了骨髓里。
直到此时,众人才惊觉这看似年轻的“白家小兄弟”,竟已将太极的柔、八极的刚融于一体,无怪乎李舵主方才连退半步,怕是暗中运了三次“腹式呼吸”才压下翻涌的气血。
厨房送来的铁狮子头还在冒热气时,胡子头抱着布包撞开角门。
白景隆擦着汗接过文书,指尖触到朱砂印上的温度,忽然想起方才比武时,李开山收势时不经意按在他肘弯的那把力——看似亲昵的拍肩,实则是暗中探查他的“气门”走向。
保定府的水,果然比沧州运河的漩涡还要深啊。他望着演武场地上未干的汗渍,刀穗上的崖柏藤在晚风中送来淡淡苦香,忽然觉得这趟求学路,怕是要比想象中多出几分刀光剑影了。
不过那和自己又什么关系?自己可是来上讲武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