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5章 拍摄意外
张国墙的军大衣下摆扫过沉甸甸的麦穗,露水在布面凝成细碎银珠。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麦芒,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种了一辈子地,没见过比咱北大荒更金贵的麦浪。”
远处水塔顶上,刘奕君的烟头在晨雾里明明灭灭,像枚被揉碎的红月亮。
那是剧组在南京桦墅村的第七个清晨,金黄稻田在反光板下流淌如熔金,《风吹麦浪》的摄影机正捕捉着“时代守望者“的孤独。
“刘老师,腰再塌点!”场务小赵的喇叭声惊飞芦苇丛里的白鹭,“您现在是被炮火炸聋耳朵的守塔人,不是站在人民大会堂念诗!”
刘奕君低头弹烟灰,烟头火星溅在水泥塔壁,烫出焦黑斑点:“塔灯灭了,可江上的船还得走。”
这句台词让监视器后的宁言忽然想起三日前的暴雨夜,货轮在江面挣扎的剪影,与剧本里“麦浪与浊浪共舞“的意象奇妙重叠。
他在分镜本上画下重重的惊叹号,笔尖划破纸面。
转场武汉时,长江边的风带着咸涩的铁锈味。
刘艺菲蹲在码头铁锚旁,白色羽绒服裹成糯米团子,足尖鞋在水泥地上敲出细碎节奏。
这场芭蕾戏本应在剧院棚拍,她却抱着剧本找了宁言三次:“楚晓柔的母亲是轮渡售票员,她的第一次足尖跳该在江风里。”
此刻下午五点,探照灯和夕阳将她的影子投在堤坝,宛如贴在岁月墙上的旧海报。
当《胡桃夹子》旋律混着渡轮鸣笛飘起,她的足尖在结霜的地面打滑,却顺势展开成芦苇般的倾斜——宁言突然按住摄影师的肩:“这个踉跄留着,比排练厅的完美更像楚晓柔。”
爆破戏定在黄昏。
夕阳将江面染成液态铁锈,刘艺菲赤脚站在涂满防火凝胶的集装箱顶,足尖鞋头被道具组涂成焦黑色。
她低头看见宁言在甲板上画的红圈,那是禁止埋雷管的承重梁位置,却发现爆破师老陈正将引线缠向那里。
“老陈,往右挪两米!”她刚开口,江风便卷走了声音。
老陈叼着烟回头,火星子落在引爆器上,映出他泛红的眼皮,后来警方在他口袋里发现半瓶二锅头,标签还带着体温。
第一声爆炸从右舷油舱炸开时,宁言正在监视器前调整色温。
冲击波掀翻三脚架,摄像机在甲板上划出火花,他看见刘艺菲的白色身影被气浪抛向空中,安全绳却缠上了燃烧的缆绳。
“停!”他的怒吼混着货轮汽笛,只见小姑娘的缎面舞鞋正在火焰中碳化,脚踝处的绳结滋滋冒青烟。
“操!”宁言摔掉耳机的力道让桌角的金熊钢笔蹦起三寸高。
货轮在爆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甲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成箱的道具汽油桶顺着斜坡滚落,在他脚边炸开橘色火团。
没人看见宁言是怎么冲进货轮的。他撞开抱头鼠窜的场务,掌心被钢板毛边划破,却盯着倾斜45度的甲板上那道倒挂的身影。
他冲过变形的门框时,肩膀撞上扭曲的钢架,钢架瞬间弯折,即便是他的身体强度,那种疼痛也让他眼前发黑。
但更清晰的是刘艺菲在浓烟里晃动的双腿,戏服裙摆已被引燃,火苗正顺着安全绳往上攀爬。
刘艺菲的戏服后背已被撕开一道口子,隐隐渗出血迹,正随着货轮的倾斜慢慢滑向燃烧的缺口。
“别动!”宁言的吼声惊飞了盘旋在火场上空的江鸟,他踩过打滑的油渍,伸手去掰墙上突出的锈蚀铁皮,掌纹瞬间被锋利边缘划破,鲜血滴在刘艺菲惊恐的眼睛里。
“抓住我的手!”他用力掰下墙上的铁皮,锋利边缘割开虎口,却在绳结断裂前的0.1秒勾住了缆绳。
铁皮断裂的脆响混着第二波爆炸的气浪,宁言感觉耳膜几乎要被掀开。
他贴近刘艺菲,能清楚看见她睫毛上凝结的烟尘颗粒:“抓住我的手腕!”
小姑娘的手指却无力地垂着,被火燎过的睫毛下,瞳孔因缺氧而微微涣散。
货轮倾斜至45度的刹那,整排消防栓突然崩裂,水柱夹着铁锈砸在两人身上。
宁言趁机用膝盖顶住裂开的缝隙,将变形的铁皮探进燃烧的绳结。
火苗舔过他的袖口,布料焦化的气味混着刘艺菲戏服上的防火凝胶,在密闭空间里形成令人作呕的毒气。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忍一下,马上就好...”
铁皮终于勾住缆绳的承重芯,他拼尽全力后拽,却感觉掌心的皮肉正与金属黏连。
绳结断开的瞬间,刘艺菲的身体突然下坠。
宁言伸出左臂环住她的腰,右手还攥着带血的铁皮,在倾斜的甲板上失去平衡。
两人顺着涂满防火涂料的钢板滑行,身后是滚滚而来的燃烧货箱。
他拼命扭转身体,让后背先撞上栏杆,生锈的铆钉刺破衬衫,在背部犁出深长的血槽,却换得刘艺菲的头部避开了迎面而来的钢筋支架。
“宁导...”刘艺菲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滚烫的泪珠砸在他颈侧,“我疼...”
“没事!”轻柔的摸了摸头。
他低头咬住她手腕上的安全扣,用尽全力扯断,江水却在此时冲破舷窗,冰冷的激流瞬间没过膝盖。
货轮在第三次爆炸中发出濒死的哀鸣,天花板的钢板雨点般坠落。
宁言抱着刘艺菲滚向应急出口,一块半人高的金属板擦着他发梢砸下,“滚开!”
腾出一只手臂奋力砸开钢板,在甲板上砸出深可见骨的凹痕。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肋骨在撞击中被挤压的声音,却顾不上疼痛,刘艺菲的头靠在他胸口。
当两人跌出舱门的瞬间,燃烧的缆绳终于不堪重负,带着火星的绳头甩过来,宁言猛地转身,用后背挡住这致命的灼烧。
江水倒灌的轰鸣中,宁言将刘艺菲护在怀里,任由背部受到撞击,她的发梢滴着火星。
他却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嘀咕:“宁导,我们会死吗……”
话没说完,两人便随着甲板滑入江水,燃烧的浮油在江面绽开橘色花朵。
岸上的陈默发了疯似的拽着老陈的衣领,指节砸在对方颧骨上:“你知道宁导上周怎么给你求炸药指标的吗?他在公安局门口蹲了三个小时!”
刘母刘小莉跪在滩涂上,望着浓烟中的两个黑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直到救生艇的探照灯扫过,才看见宁言半托着刘艺菲,正缓慢有力的从水中走出。
她的头埋在他颈窝,像只受惊的雏鸟,而他的外衣早已被撕成破布,露出背后渗血的擦伤。
“还抱着呢?”宁言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一只手托举着,江水顺着发梢滴在刘艺菲额头,“松开吧,我肩膀快麻了。”
小姑娘却反而搂紧他脖子,身子也不知道是被江水凉的还是害怕的,止不住的颤抖。
睫毛上凝着水珠:“宁导,刚刚在火里,我好像看见楚晓柔的妈妈了,她在江水里朝我笑...”
话没说完便被刘小莉接住,母亲的眼泪砸在她身上,而宁言早已转身走向摄制组:“摄像机没关吧?把爆炸那几条导出来,老陈虽然混蛋,火光倒是衬得格外亮。”
救护车来时,宁言正坐在消防栓上让护士挑掌心的铆钉。
镊子夹出带铁锈的碎片时,他忽然笑了,这些嵌进肉里的暗红碎屑,倒像是从旧时光里挖出来的弹壳,正好给电影添段真实的“战争伤痕“。
远处警戒线内,老陈抱着女儿的高考准考证抽泣,而陈默正对着制片方打电话:“放心,宁导说不用停工,明天去汉口找条旧驳船,把炸坏的戏份补拍三倍...”
夜风裹着江雾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