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浪花
2003年1月21日,距离《风吹麦浪》上映还有十一天。
顾怀山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是《风吹麦浪》的全国排片实时传真。
中影系院线已确认1000块银幕,而上海联合院线仅给出300块,其中黄金场次不足20%。
他抓起红色专线电话,声音像冻硬的刀刃:“把《麦浪》的排片再砍200块,换成《英雄》的加长版。”
“顾董,这样会违反联合投资协议……”
“协议里写着‘根据市场反馈调整排片’,”顾怀山盯着桌上的《出租车》VHS录像带,“现在《电影画报》的读者调查显示,观众更想看李连杰的打戏,而不是稻田里的流血。”
“情怀能敌过李连杰的打戏吗?”
他顿了顿,“通知《申江服务导报》和《影视圈》,明天头版主推‘历史片叫好不叫座’的论调。”
……
巨幕上的排片地图用绿色图钉标注着院线反馈,赵建鹏的领带歪在胸前:“上海联合院线突然砍了200块银幕,顾怀山这是要卡死我们的票仓!”
“还买通影评人说咱们‘消费烈士’!”
宁言盯着票务公司传来的预售报表,全国预售突破80万张,但上海地区的预约量暴跌30%。
他摸出银铃铛镇纸,想起前世看到的纪录片宣发:“启动‘稻穗计划’——联系《党史博览》《老照片》杂志,连载楚晓柔原型人物的访谈。”
他调出与新浪宽频的合作方案,“让艺菲在新浪视频做直播,讲讲银铃铛的历史,就定在明晚七点,用武汉实地镜头。”
“趁红星坞和《金粉世家》现在在给她造势,咱们也借借东风。”
策划总监皱眉:“但刘女士的团队担心网络直播会稀释电影的严肃性。”
“这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事情!”
“楚晓柔的故事需要被听见,”宁言想起在武汉大学采访的老地下工作者,老人颤抖着拿出珍藏的银簪,“告诉她,直播时戴上那枚1947年的老银铃铛,就是江汉平原老乡捐给剧组的那枚。”
距离上映十天,上海衡山宾馆。
顾怀山盯着CRT显示器上的新浪视频直播,刘艺菲举着锈迹斑斑的老银铃铛,身后是武汉长江的实景录像:“这个银铃铛,来自一位92岁的老奶奶,她曾用它藏过渡江战役的密信。”
她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带着电话线特有的电流声,“楚晓柔的故事,就像这枚铃铛,在历史的长河里,从未停止过回响。”
电脑右下角的计数器显示在线人数突破50万,新浪聊天室的弹幕如潮:“向隐秘的英雄致敬”
“这样的电影必须看”。
顾怀山捏碎了手中的玻璃杯,鲜血滴在Windows XP桌面上。
他知道,这个直播让上海地区的预售反弹25%,票务公司的传真显示,上海联合院线的咨询电话被打爆。
秘书敲门进来,捧着打印的舆情简报:“顾董,中影联合万达、金逸追加了200块银幕,现在全国银幕数突破1500块,IMAX厅占比提升至25%。”
“让法务部发加急传真,”顾怀山擦着手上的血,“指控他们违反联合投资的地域排他条款。”
他盯着屏幕上刘艺菲的银铃铛,忽然想起《出租车》首映时,宁言在记者会上说“电影是现实的回声”,此刻这回声,正通过56K的调制解调器,穿透他设下的所有壁垒。
1月25日,距离上映7天。
戛纳电影节官网。
“金棕榈热门影片《风吹麦浪》曝幕后险情:导演宁言为救演员刘亦菲险溺亡”。
配图是武汉爆破戏的胶片剧照:宁言抱着刘艺菲从满是浓雾的江水里走出。
这条消息登上雅虎电影头条,海外预售通过环球票务公司突破500万美金。
“去告知国内媒体,我不想看到大范围的英雄救美新闻。”
宁言坐在办公室对赵建鹏吩咐道。
他不想用这种方式,来给电影做预热。
顾怀山盯着打印机吐出的《好莱坞报道者》译文,派拉蒙CEO的话像耳光般刺耳:“宁言让历史有了体温,这是东方电影送给世界的礼物。”
他拨通中影韩三屏的电话,听筒里传来长途电话的杂音:“老韩,咱们谈谈《麦浪》的海外分账吧。”
韩三屏的笑声混着电流声传来:“顾董不是说历史片不该谈资本吗?”
“老韩,你我都清楚,历史片在海外卖不上价……”
“但宁言做到了,”韩三屏的笑声混着雪茄味。
他顿了顿,“看在你当年给《出租车》700块银幕的份上,分账可以谈到45%……但有个条件,让你的联合院线再加500块银幕。”
1月28日,距离上映4天。
宁言盯着银幕上的最终混剪,楚晓柔沉入江底时,银铃铛的特写与老党员手中的信物重叠。
赵建鹏递来最新的排片传真:全国银幕数2200块,IMAX厅600块,上海联合院线被迫追加300块。“顾怀山同意了45%的海外分账,”他的领带终于端正,“但要求在片尾加上上影的logo特写。”
“加吧,”宁言望着银幕上的稻浪,16mm胶片的颗粒感让画面更显厚重,“只要电影的故事能完整呈现。”
他摸出老院长送的海鸥牌胶片相机,想起孤儿院里的露天放映,“有时候,妥协也是一种勇气。”
手机震动,是刘晓丽的短信:【艺菲在后台哭了,她说终于懂了楚晓柔的眼泪。】
宁言望向后台,刘艺菲正在调整银铃铛盘扣,背影像极了1947年江汉平原的女学生。
他忽然明白,这场与顾怀山的博弈,早已不是简单的票房之争——当历史的重量压在银铃铛上,当一个演员的眼泪滴在胶片上,所有的资本算计,都该为真实让路。
1月31日,距离上映1天,上海外滩。
顾怀山站在和平饭店顶楼,望着江面上“麦浪号”游轮的巨幅广告。
那是中影租下的轮渡,船身喷绘着《麦浪》的海报,探照灯在江面上扫出银铃铛的光影。
他的手机震动,是宁言发来的短信:【顾董,今晚七点,武汉江滩见。】
夜晚的江滩飘着冷雨,宁言望着滔滔江水,手中的老银铃铛在路灯下闪烁。
顾怀山的脚步声传来,带着皮鞋踩过青石板的回响。
“你赢了,”顾怀山的声音罕见地疲惫,“2200块银幕,45%的海外分账,还有戛纳的金棕榈造势。”
他话语顿住,然后道:“但你知道吗?十年前我拍《淮海战役》,全国只卖出3万张票。”
“所以你害怕,”宁言转身,江风掀起他的风衣,“害怕真实的历史抵不过商业的浪潮。”
他望向江面,渡轮的灯光映出“麦浪”二字,“但你看,江水永远在流动,稻浪永远在生长,有些故事,注定要在时代的潮声里被听见。”
顾怀山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当年《出租车》上映,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简单。”他拍了拍宁言的肩膀,“但记住,金棕榈不是终点,是更大的战场。”
“好莱坞的子弹可不会留情。”
“我很想知道你给中影承诺了什么,他们愿意花费这么大力气?”顾怀山自顾自点了根烟,目露好奇的问道。
“我给韩董打了个赌,”宁言语气婉转,“如果《风吹麦浪》不能在戛纳获奖,那我将给中影零酬劳拍摄两部电影。”
一大一小相视无言,随后哈哈大笑,笑声传的很远。
江风吹来,带着湿润的泥土味。
宁言望着远处的灯光,此刻他也明白了,与顾怀山的博弈,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