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家
玛莎揉着眼睛走出谷仓,看到外面鼓囊囊的粮袋堆成小山。
安德烈在卸最后一车粮袋时,听见身后玛莎亲切的呼唤。
“小安德廖沙。”苍老的女声亲昵地叫着儿子的昵称。
她再次抚过儿子脸上的新疤:“在外面吃苦了。”
虽然说被爱的滋味不错,但安德烈总觉得有些局促。
玛莎的手很粗糙,掌心覆着一层厚厚的茧,指节因常年劳作而微微变形,触感温热而干燥。
安德烈绷紧了肩膀。
真正的安德烈是那个停留在十六岁的农奴少年,早已死在管家的鞭挞下。
现在的他,几乎是占据这具身体的异乡人。每当玛莎用这种充满怜爱的眼神看他,用那种柔软到近乎心疼的语调喊他“小安德廖沙”,他总下意识地想逃避。
“瞧瞧你,瘦了这么多……”玛莎叹息着,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安德烈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那是属于母亲的气息,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贪恋这种温度。
铁匠库兹涅佐夫伸手戳破麻袋,面粉喷在他脸上,呛得他直咳嗽。
随后他用手指沾了点面粉,放进嘴里。随即他惊叹道:“从没尝过这么精细的面粉,这种高档的麦粉都是给领主吃的,咱们穷苦人恐怕一辈子也吃不上吧。”
娜塔莎抓起面粉往天上抛,像条撒欢的小狗在面粉堆里打滚,任由面粉将浑身裹成“雪人”摸样,新来的立陶宛孩子们有样学样,面粉落满木匠刚刨好的房梁。
玛莎连夜支起数口铁锅烹煮食物。
面包房里发酵的面团膨胀时发出咕嘟声。第一炉面包出炉时,新烤的面包被抛向天空。孩子们纷纷上前争抢,大人们喝着马奶酒看着孩子们笑,新生活的画卷向他们敞开。
茹若妮舀热汤时数着新人:“立陶宛的制革匠,波兰的烧炭工,还有个会写希腊文的建筑师。”
流亡的拜占庭乐师敲打铁锅,波兰逃奴们用木勺伴奏,乐师用家乡的曲调唱着歌:
谁见过失恋的少年,
独坐在第聂伯河畔,
玫瑰花瓣飘落指尖,
泪水模糊了地平线。
谁见过失恋的少年,
铠甲破碎心亦沦陷,
拜占庭的星辰已熄灭,
唯有夜莺啼血在林间。
叶莲娜触景生情,裹着紫披风在音乐声中起舞。波兰妇人也被气氛感染,甩开围裙跳起舞。
娜塔莎带着孩子们用面团捏出千奇百怪的野兽,互相追逐打闹,比谁的野兽更厉害。
第二天,普洛特尼科夫指着西坡:“我会在那里搭出三十间木屋供你们居住。”瓦尔加却提出:“能不能建个我们家乡样式的维京长屋。”
老木匠自信地说:“你图纸画出来,我们肯定帮你建好。”
木匠的自信来自那个新来的拜占庭建筑师,不管什么样的房屋结构,全都难不倒他,总能用手头有的材料,找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而建新屋时,安德烈总会来帮忙,木槌头“咚”地砸进榫眼,震得安德烈掌心发麻。
普洛特尼科夫的手掌覆在安德烈手背上,拇指压住槌柄凹痕:“握这里,虎口就不会被震的很痛。”
这个木工技巧,老木匠已经教了安德烈很多遍,但他总是不厌其烦的说。
然后老木匠松开手,由着安德烈独自敲击横梁。
拜占庭建筑师在远处喊人帮忙抬东西。
“诶,来了。”安德烈站起来应了声,将木槌还给老木匠。
老木匠却把槌子塞进安德烈怀里:“该让它记住你的手印了,以后这个家依靠你了,我也再没什么东西能教你了。”
安德烈郑重地将小木槌别在后腰。
“谢谢您,父亲。”安德烈与老木匠拥抱。
瓦兰吉卫队的人数是最大的硬伤,所以他们会留在河谷地为哥萨克们进行军事训练,直到他们掌握来了军事技能。安德烈答应了叶莲娜,会带领训练好的新瓦兰吉卫队,参与君士坦丁堡的围城战。
而能航行的舰船,也一直在建造过程中。
而新来的立陶宛制革匠会用鞣皮技术处理鹿筋弓弦,做出来的弓弦绷得很紧,射出来的箭,劲又大又准。最绝的是波兰来的烧炭工,他把鱼油渣和桦树皮灰混成胶水,补好了漏风的粮仓。
叶莲娜站在西边山丘的瞭望塔上,紫色披风被风吹得笔直,她在观察这个河谷的地形。
河谷像只缺口的陶碗,一条河流沿东边的山丘两侧改道,只在河谷中心浇灌出一片肥沃的土地。
南北沿河,西面靠山,山东边开阔土地后的南方一支河流改道向南,是一大片人迹罕至的针叶林。而南边的那一片针叶林最宽的地方只能让两人并行;而东面是悬崖瀑布,没人能从这里上来;西边山丘斜坡铺满碎白石难以行走。
双层橡木墙沿着碗沿生长。外层木桩削成狼牙状,缝隙里塞着浸过鱼油的干草;内墙用铁匠铺的废渣混合黏土,暴雨过后长满带刺的藤蔓。普洛特尼科夫在墙缝插满断箭,都是训练时射坏的箭矢,箭头还抹着猎物的胆汁。
南边的针叶林里藏着会咬人的陷坑。盖着假泥土,坑底插着淬毒的木刺。瓦兰吉老兵布约恩带人在树杈绑绳索,拉动机关能释放三百斤重的滚木。
数座原木塔楼如同巨人手指,牢牢守护住河谷。一号瞭望塔位于西北山丘上,全天煮着沥青,黑烟作为传递信息的烽火。
二号瞭望塔位于北方河桥通路前,这里建了一座宽阔的木桥,连接北方的广袤的荒原。
这座木桥由普洛特尼科夫亲手搭建,他熟悉这座桥的每一根承重,在得知波兰人即将到来后,他时常盯着这座木桥发呆。
铁匠铺的熔炉昼夜吞吐着矿石。
拿到缴获的火绳枪后,流亡的拜占庭铁匠一直在研究火绳枪的制作方法,铁匠库兹涅佐夫最近一直潜心和能手研究这种新式武器。
制箭师把工坊建在悬崖背风面,箭杆用云杉木,箭头沾着从大湖找到的毒藻。
地窖的入口藏在东面瀑布后的天然山洞里。存粮分三处:西坡埋着冻肉,用石灰画着十字架;东崖挂着风干鱼,涂了狼粪防鸟啄。
黎明时分,巡逻小队便已分列四方。他们每人腰间挂着一个号角,遇到敌袭会及时吹响,通知同伴做好准备。
午饭后轮到妇女操练投石索,用锋利的碎石当弹药,只需要在安全的地方投掷,便能给敌人巨大的杀伤。
而瓦兰吉卫队,正带着精挑细选的青壮汉子操练盾阵,这样的阵型守御路口时是非常强大的。
而安德烈把马匹都集中起来,凑齐了娴熟马术的五十人,用鞑靼人送的,与贸易来的马匹组成了骑兵队,每日在北方的草原训练冲击战术。
河谷的指挥部建在中央最大的屋子里。那里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作战地图,上面用三种颜色标记:红色是陷阱,黑色是补给点,蓝色是撤退路线。
西边一号瞭望塔的号角被吹响时,安德烈嘴里的面包还没咽下去。他便第一个冲上围墙,看见北门山丘下的荒原中浮动着密密麻麻的火把长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