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三日为期
宋国地处淮南,自开国以来,历任皇帝封名王公贵族事都会暗暗架空这些王侯的势力,就连离开都城去游山玩水这样的小事都要上奏,得到皇帝准允才能出城,颇有些将这些手足兄弟终身囚禁在临台的意思。
这业池掌事口中的南康王世子,就是将被囚禁在临台的下一代可怜人了。
话说这南康世子也真够厉害的,怎么搭上的业池掌事这条线的?
所谓业池,乃是仙界承载众生业障的大缸,受东海龙族管辖,虽然现在已经搬到昆仑了吧,但好歹也是传着龙族血脉的。
东海这一支的龙族最不愿意掺和人间是非,故此鹿红断定,业池掌事今日到此,又作出这番言论,绝对是接了私活,而非受谁指使。
嗯。这么一想,麻烦少多了,只要不得罪昆仑那位,鹿红感觉自己可以随意发挥。
二楼上的大哥沉默着,兴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鹿红的反问。
接怜软软站了起来,扶上她身后的看戏座椅,跟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冒出来句:“红司使居然这么爱跟人讲道理吗?倒是跟传闻中的你不太一样呢。”
“你就这么想死吗?”鹿红斜她,撇了撇嘴,心想:这个蠢货,她强行控制戏女尸身本来就很耗法力,业池掌事现在要是给她一巴掌能给她拍死,她在这挑什么事呢?
接怜转动脖颈,笑得依旧很吓人。
“红司使,你应当明白,你我都为昆仑做事,为了这恶妖,不值当有什么冲突。”
“我也不想跟你有冲突呀,”鹿红笑得很甜美,“那你倒是走啊。”
“红司使若不想沾上这恶妖的血,那我出手就是。”
“嗯,”鹿红后退一步,看起来像是在给业池掌事腾地方,“不过麻烦你回去记得同你主子好好解释,她是你杀的,不是我杀的。”
业池掌事刚刚抬起的手一僵,“红司使何故拿殿下的名头施压于我?这恶妖伤害人命无数,如今又害死南康王!连带着她这副躯壳的原本的主人!不也因她折磨才跳楼惨死?”
鹿红垂下眼帘,似是不为所动。
“按天律来说,我掌管业池,不能造杀孽。红司使您执法蓬莱,本职就是杀掉所有违反天律的人鬼妖魔,这件事理应红司使出手!您何苦要可怜这恶贯满盈的妖?”
可怜?鹿红嗤笑,她自己都不觉得她在可怜接怜,这业池掌事瞎说什么呢?
“行了行了,你不能杀你就赶紧走人就行了。”鹿红气死业池掌事不偿命,还不忘添话:“你在这杵着影响我发挥,她要趁咱们掰扯的时候逃走了,你全责。”
业池掌事表情变了又变,良久才妥协:“三日后,假如这恶妖还活着,我会奏请殿下,以惩处红司使失职之罪。”
“你奏呗。慢走不送。”鹿红满不在乎,笑嘻嘻摆手拜拜。
麻烦精一走,接怜就开口:“只三日,红司使能与我达成交易吗?”
“干嘛?让你多活三日你嫌少?”鹿红抱胸,“都这样了,还想着跟我做交易呢?”
接怜身体震颤,骤然跪下,淌出两行泪来,“我可以死,但求红司使,让他能活着。”
鹿红皱眉,盯着接怜眼角晶莹的水珠。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妖在哭。
十八年前,临台城外,村落草垛旁。
雨珠如线,受风刮动倾盖在整座城池空中,寒意顺着秋季的凉过渡在泥土路上,淅沥得像是在点点滴滴抽走这人间所剩不多的生机。
幼婴啼哭在夜间显得犹是刺耳,仿佛在饮泣她的命运。
今夜要在这雨里冻上一晚,明日,便没有明日了。
撑着鹅黄油纸伞的接怜在那襁褓前停步,妖类狰狞的面孔在雷电闪烁下吓人极了,奇怪的是,那婴儿在看见她之后,竟不哭了。
婴儿柔软的手指轻轻抬了起来,如同想去到这杀人不眨眼的恶妖的怀抱。
“是你父母把你扔了的吧?”接怜笑得很开心,她最喜欢见到人受苦受难,最好能见到人生命流逝到最后一刻,他们人脸上挂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与对死亡的不解,夹杂着惋惜和痛苦,那是最让她兴奋的事儿了。
“啊啊,”婴儿浅浅笑起来,学她咧开嘴角,声线清脆的跟那山间黄鹂无异。
雨下得更大了。
远处紫色闪电余影铺开粉光,天空云层滚动,偏生不见星月。
一个声音嘶哑难听的恶妖,一个声音清脆甜笑的弃婴,共同撑着一把遮雨的油纸伞。
从此,她们在某种意义上,合二为一。
“我起初捡到她,是想要吃了她的,婴儿的血液很甜,比白山的清泉更润喉,”接怜抚摸着她自己的脸,“可能是那天我吃得饱吧?看见她没什么食欲。我孤单太久了,妖类的面容不管怎么修,都是丑陋的,别人看见我真容,总是害怕的要死,可她笑得很真。”
鹿红凝视接怜,这张脸当真算是风韵万千,她甚至能透过这张十八岁少女的脸,窥得彼时接怜见到的襁褓婴儿,应该是甜美温顺的。
“你没有杀她,但你是妖。你深知她在你身边待久了会死,于是你把她送到了环翠戏楼,”鹿红似有所悟,“她也叫接怜。你缘何让这无辜的孩子,跟你这个败坏的恶妖同名?”
“红司使果然聪慧。那夜我在临台转了许久,我不了解人的孩子都用什么换取生计。我走到环翠戏楼门外,她突然又笑了,我想,那就让她留在这儿吧?
我抱着她在这戏楼前坐了半夜,直到那把油纸伞都被风吹得稀烂。
天亮了,我听见院子里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就用法术变幻出了个字条,写着我的名字,接怜两个字,放在了她襁褓上,我才离开。
红司使,你生在南海仙境,你只说我是恶妖,她是洁白的纸,不该用我这恶名。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接怜是人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活法?”
鹿红既理解她的话,又不想理解她的话,讽道:“你现在看到了,她被你害死了。”
“那是因为她,爱上了她不该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