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合理的决定
难以想象，新生活比以前的生活自由得多，这种自由在他家乡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每一个匈奴人接受任务后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去完成，在中原王朝，即便是完成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有严格的自上而下的规定来约束你的行为。而在这里没有任何十分明确的、统一的上级下达的指令。起初，鲁途安接受了在这里的新名字“吴胡安”，接到一项任务后，他会向上级仔细询问，以求清楚地知道他该如何更好地完成任务。一些任务经常是重复的，而所处的环境和形式则不断变化。
大将军图拉尔困惑地看着他：
“怎么完成？你必须根据情况自行决定，为什么每一件小事都要商量？”
“如果没有准确的指示，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那么就会出现混乱。”
“如果每个人都采取合理的行动，那一切都会相安无事。”
“合理——怎样才是合理的呢？”吴胡安不理解，“要知道每个傻瓜都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最合理的，难道不是吗？”
“这倒也是……但是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他的氏族，每个氏族都有自己对‘合理’的认知，这样每个人也就一定知道自己氏族的行事准则，按此行事就可以了。”
“哎，我不知道……不知道呀……”吴胡安忧心地挠了挠后脑勺。匈奴人对别人极其信任，寄希望于他能够做出合理的、明智的决定。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信任是很冒险的。
当然，在变换的世界里，在中原也有对“合理性”的理解，但是官宦们仍喜欢尽可能准确地界定这个总是模糊不清的“合理性”的界限，对不同行为制定明确的指令，因为他们不相信人的主观因素。主观因素会在处理一件事的不同方案中给自己选择最简单的办法，但通常这却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而且在此过程中人们还不忘寻求私利。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个人利益归个人利益，但事情在于这里的人们生活在‘阳光’下。我再说一遍，每一个匈奴人，都属于某个氏族，他的所有族人都相互认识，并且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视为这个氏族的行为。因此，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尽其所能让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看起来更好。他会时刻铭记，他的任何举动都不应该为整个氏族抹黑。而你们，人口众多的中原国家，总是有机会‘隐身’，或是不被暴露在人前。恰恰是在人多的地方，恶劣的行为可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在我们这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是的，似乎是这样。”吴胡安表示同意，并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你们中原，更加看重个人品质，而在我们这里，结交一个新朋友时，首先要了解他的氏族，他的亲属都有谁，几乎在最后才会对他的脾气、性格感兴趣。”图拉尔沉思道，“尽管如此，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还是来自氏族的特征。同一氏族的人在气质、行为、秉性、习惯等方面几乎总是相似的”。
就心理特征而言，吴胡安更善于思考，并力争把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在一个全新的人群和生活环境中，他不得不思考民族之间的差异。
小时候，他喜欢逛集市。集市上有时有很多人是来自他们不知道的地区和国家，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与众不同——说着自己的语言，服装和举止与其他部族完全不同……为什么要创造出这样的多样性？上天要是创造出一个民族，使用一种语言可能会更好，更方便。那时人们到哪里相互交流和沟通都会容易得多，没有让人讨厌的民族间的对立，没有战争……
起初他发觉，他周围的匈奴人似乎都长得一样。不久之后，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开始明白，说他们相似是不准确、草率的，也许只是仓促一瞥留下的印象。而实际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显著特征，观察的时间越久，看到的差异就会越明显。
在集市上，人们基本不会外族语言，但令人惊讶的是，人们找到了相互理解的办法：或是通过手势，或是通过面部表情来表达是否满意，十分巧妙地进行着交易。
他又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共性远大于差异。
同样令人惊讶的是，对所有民族的人而言，生命的主要价值几乎是相同的：诚实、忠诚、善良在任何地方都是最珍贵的。显然，没有任何地方会鼓励杀人、暴力、抢劫、行骗。
但同时，一些认知当然也不尽相同，主要是对犯罪程度或者道德品质认识的差异。比如，在一些民族眼里的犯罪，在另一些民族看来却是可以原谅的、可以容忍的胡闹行为，甚至被认为是某种胆量的表现。谦让和仁慈，就像吴胡安在过去的生活中所经历的那样，在其他民族会受到残酷的惩罚。
例如，在华夏各诸侯国如果发现仓库库存亏缺，负责仓库的官吏因此会立刻吃官司。而匈奴人认为这无伤大雅，而且只当是不愿见到的疏忽罢了，仅此而已。有什么办法呢，可能一个人对自己要求不严，不小心挥霍了公家的财产，或者禁不住别人的请求，是出于善意的举动。当然，他也会受到谴责、责备，但只有在仓库严重亏缺的情况下，他才会被罢官。
匈奴人对待许多事情的看法，如果我们不用“奇怪”这个词去形容，那就说是“独特”的吧。偷盗对他们而言是无法想象的、可耻的、异乎寻常的事情，只有那些有精神疾病的人才会这么做。他们中严重的，不可救药的甚至会被处以死刑。但参与抢劫邻国或相邻部落的人被认为是勇士。战士带回来的一切都被认为是合法的，甚至是值得称道的战利品。对任何外来部落的东西都吹毛求疵的匈奴母亲会骄傲地带着儿子在征战中带回来的饰品，而这些饰品却是从别人脖子上扯下来的。从哪里，从什么时候开始遗留下这样的习俗已经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