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大将军召见
任何偏离日常生活轨迹的行为都要有所警惕。遇到突如其来、始料未及的事,你会不由自主地去猜测——会有什么事发生吗?漫长而有节奏的生活使人们习惯于安宁,放松身心——当光阴静静地流淌,生活没有任何意外,这该多好!
这次大将军的召见看似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每年上山前将军都会给他做些安排和指示。但这次却非同寻常,将军召见得很紧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会有什么变故吗?
对他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是有人要替代他,那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难道上面发生了变动?谁知道会有什么情况,一切皆有可能……
某种第六感让吴胡安察觉到军队高层正在密谋什么决策,总指挥部发生着某种异动,像是在准备着什么,在安排某种任务,这也可能只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猜想。
要是那样,一切来得都太不是时候了,他可不想破坏多年来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和安稳的生活,而新“动作”必然会破坏这习以为常的一切……“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自我安慰道。
表面上看,匈奴汗国没有任何变化,一切都是老样子,甚至每天重复做的事都让人腻烦了。在将军的帐篷外,两位年轻的大将迎接吴胡安,他们是最近晋升上来的。当有一些重要的军事将领被召见到大营的时候,由他们负责迎接和护送进帐。把他们派到这来是为了锻炼新人,让他们尽快熟悉,或是至少让他们尽快认识其他的将领,做到脸熟。这对他们将来的履职是很有好处的。会有一些特殊情况发生,比如在战乱的情况下某个高级官员脱下自己佩戴的胸牌——军衔徽章——官服,换上其他的衣服,那么所有人必须能够识别出他的面孔。
看到年轻的军官后,他十分自豪地,甚至是有些激动地想起了自己的学生阿阔尔和阿贝尔,也就是大将军的孙子。这两个年轻的将领比他们年长五到七岁。但阿贝尔被寄予厚望,很快有望达到同两个将领一样的军衔和职位,有将相之能。而阿阔尔则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他是天生的盲人,是生活在热情和自由的匈奴人中间的,上苍所创造的另一个世界的人。
在进入议事帐的入口处,吴胡安见到了卫兵——一个服役多年的胖老头——用一种打量的目光一直看着他。
“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还是老样子啊。”吴胡安笑了笑,并伸出了残疾的左手,“你看,这么多年了,手还是没有长出来。”
“好嘛,好嘛,你可真会说笑,你这个无神论者。你们华夏人都不信鬼神。赶紧过来吧,大将军都等不及了,催了三次了。”
大将军正一个人在大帐里坐着,看得出来,他眉头深锁,陷入了沉思。看到老友到来,甚至可以称之为亲人,他起身相迎。
图拉尔大将军跟他打过招呼,继而说道:“不,不,我不是为公事召见你。你对自己的军务很熟悉,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了,我只是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好吧,我洗耳恭听。”吴胡安惊讶地回答。
“我有些心绪不宁,我的朋友。”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你的学生阿阔尔突然说要去圣地朝拜,我们对此都感到十分震惊,以至于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当然,他逐渐成长为一个跟我们这些有罪孽的人完全不同的人,这我们是看在眼里的,但我们不希望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想法很奇怪,不同于我们的思维。他从哪里知道昆仑山有圣地的?是你讲给他的吗?”
“是的,尊敬的将军大人……有关神秘的昆仑山的故事是我讲给他的。”吴胡安说,“如果真有什么……那都是我的错。的确,别人都不屑于说起这些,有关它的传说有很多。但是我也没想到这会导致他做这样的决定……”
“这是什么决定!要知道他是个盲人啊!视力正常的人都未必能走到那儿。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听任何劝告……他断然拒绝带着随从和马匹。他说,真正的朝圣者只能步行,最多带个引路人……”
“是的,这是很严肃的一件事……但我只是讲了一些关于圣地和圣礼的古老传说,关于朝圣我什么也没说。”
“是……他是一个非常善于交际的孩子,他可能从别人那里也能了解到这些事。”图拉尔沉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必须考虑周全,要知道这是自取灭亡!山里有四处觅食的野兽和流亡的强盗,遇上哪个都没好事啊。要不你试试劝劝他?虽然我知道这不太可能成功,哪怕让他再等上一两年……”
“好的,我去见他,还有别的事吗?”
“这是第一件事,还有另一件事。我必须提前告诉你我要做出的决定,我最忠实的朋友。”
“将军请讲。”
“我决定卸职。”
“哦,怎么这么突然……我觉得,这件事不仅是您自己要慎重考虑,这还涉及了您的许多同盟挚友,最终甚至还涉及整个军队。”
“事情就在于此,甚至还牵连到你。这就是我召见你的第二件事。”
“牵连我?”吴胡安十分诧异:这话从何说起呢?“我能有什么作用?我就是个小人物……”
“不,你不是个小人物……”图拉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吴胡安,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是我的好友,我必须首先想到你,必须考虑我辞任后你在新的大将军手下该怎么办。”
“哦,现在我明白了……”
“我让你来匈奴军队当差时,你我之间有过约定。比如,总是把你‘放在暗处’,为了让周朝暗探无法探查到你鲁途安的真实身份。还有,同意你不参加征讨大周王朝的战争。新将军会同意这些条件吗?唉,这些我们还不得而知啊……只能推测到一点:新将军迫切需要像你这样的有识之士。”
“希望如此吧,虽然我自己没这么认为过……”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应该考虑这个问题了,我是在为你着想,只是不知道你是否会采纳我的建议。”
“将军请讲……”
“趁着我现在还是大将军,我可以让你功成身退,也就是说你可以选择退役。你自己想一想吧,你打算怎么办。这的确很难抉择,但是你还是要自己做出选择。如果你不想走,那就留下来。”
“好,我考虑一下,现在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将军大人。”
“问吧。”
“你为什么要卸职?能否再……”他有些激动,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现在还不是时候……大可不必啊。没有你的话军队和我们怎么办?”
“不会怎样,军队依然稳定。”
“如果不能稳定呢?”
“胡说什么呢?当然会稳定,在这一职位上我已坐了太久,对自己也已经厌烦了。应该清楚地认识到,一切都应有始有终。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随着新的时代的来临,新人也涌现出来。不应阻碍他们的成长,不该把一切都握在自己的手中,应该适时让路了……总之,我已经考虑好了一切,现在你也该想一想了,首先考虑一下你自己。因为,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能传给下一个将军。但是你要清楚,作战时,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周王朝,了解他们的语言还有当地的具体情况,他们将非常需要你,必然会强迫你参加战争……事情很可能朝这个方向发展。总之,你自己决定,考虑全面,不要忽略任何东西。”
“是的,的确会如此……总能听到您的真知灼见,我也一直受到您的庇护……现在我明白了,我也该退役。虽然离开会非常遗憾,您知道,我是打心眼里不舍得离开军队,留恋这样的军队生活。但是没有了您,我又是什么呢?……那我将失去自我,感觉不到自由。几乎还要变成战俘一样……”
“好吧,那就准备退役吧,感谢你的忠于职守。”
“彼此,彼此……感谢您让我在这里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吴胡安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为了掩饰心头的激动,他快速地退了出去。
* * *
吴胡安刚从将军的议事帐出来,就被三名野战军大将团团围住。他们知道,他不只是负责清点军资,还负责给每个部落分配每年的军用物资。今年大家都需要薄亚麻和绸布的帐篷,他们还请求供应华夏的编织绳索。这种绳索与匈奴的有所不同,在水里不会膨胀,也不会失去弹性,更加结实,在渡湍急的河流时,是必不可少的……
他们想详细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迫切需要的不是结实的、保暖的帐篷,而是天气炎热时使用的绸布的、凉爽的帐篷。但像吴胡安这样有经验的人,不需要跟他说明为什么这次匈奴人要薄帐篷和结实绳索:这意味着大将军的话不只是一种推测或者预先的说明,而是真的酝酿着一场远征,要征讨炎热的南方,向中原进发……
吴胡安向几位大将保证他们的请求会被考虑,并很有可能得到批准。告别后他返回自己的帐房,但途中拐到路旁,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是的,随着大将军图拉尔的卸任,他再继续就职将变得十分危险。他不能留在新将军的身边,他的身边人也将是陌生的面孔。他们不会了解他的困难,多半会安排他参加征讨中原的战争,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到中原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改变习以为常的东西都是很可怕的。离开军队后的普通百姓的生活对他来说似乎失去了意义。很可能这样的生活会变得十分无聊、单调——没有了那些军队的事务;没有了在庞大军队里被需要的感觉;没有了用武之地;没有战友;没有大将军这个靠山和朋友。最终他很快会被人遗忘……但这很自然,于他而言,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很难想象没有命令,一个人该如何独立地生活。自由,可能是好东西,但就像任何不熟悉的事物,不知为什么它也让人害怕,让人警觉。仿佛在那样的自由里隐藏着未知的危险和潜在的威胁……
突然,一阵强烈的刺痛感传遍全身,这种感觉早已被遗忘,又突然被忆起……这是曾经被截断的左手的手指隐隐作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