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作为地理空间的阿卡迪亚

（公元前4世纪的阿卡迪亚）

当布鲁诺·斯奈尔（Bruno Snell）说“阿卡迪亚是公元前41或42年被（维吉尔——引者注）发现的”[1]时候，他所谓的“阿卡迪亚”已非百科全书里描述的那个被多道山梁与外界阻隔的伯罗奔尼撒半岛（the Peloponnesus）中部的崎岖山地，而是几乎被维吉尔完全虚幻化了的一个乌托邦世界。也就是说，文学或文化意义上的阿卡迪亚的确是由维吉尔“发现”或“创造”的。但是，第一位以文学形式正面书写地理学意义上的阿卡迪亚的绝非维吉尔，而是他的希腊前辈，如品达和忒奥克利托斯等。品达讲述过有关潘的神话；忒奥克利托斯则在自己的牧歌中多次提到潘的领地，说潘住在崎岖不平的山地，这就是阿卡迪亚。

诚然，作为地理空间的阿卡迪亚无需被人“发现”，它一直就在那里，与它的原生居民一道创造了古老的神话与历史。忒奥克利托斯时代及其之前的阿卡迪亚与现在的阿卡迪亚地区略有不同。古阿卡迪亚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中心地带，是一片被多座山脉与外界阻隔开来的内陆山区。[2]它的北面以厄瑞曼托斯山（Mount Erymanthos）、阿洛尼亚山（Mount Aroania）和基利尼山（Mount Cyllene）为界与亚加亚地区（Achaea）相邻（阿洛尼亚山大部分都在阿卡迪亚这边）；东面自北向南以基利尼山、奥里格特斯山（Mount Oligyrtos）和帕塞尼乌斯山（Mount Parthenius）为界与阿尔戈利斯（Argolis）和科林西亚（Corinthia）接壤。在南部，帕农山脉（the Parnon Mountains）和泰格托斯山脉（the Taygetos Mountains）把阿卡迪亚与南部拉科尼亚（Laconia）和麦西尼亚（Messenia）二地区两两相隔，使得半岛上最长河流阿尔菲厄斯河（Alpheios River）的中上游几乎全处于阿卡迪亚境内。在西南方，诺米亚山（Mount Nomia）和埃拉乌姆山（Mount Elaeum）分别成为阿卡迪亚与麦西尼亚和埃利斯（Elis）两个地区的边界。西部自北向南流向的埃瑞曼索斯河（the Erymanthos River）的一部分成为与埃利斯的边界。除了帖戈雅（Tegea）和麦格罗普利斯（Megalopolis）周边小片平原以及阿尔菲厄斯河和拉顿河（Ladon River）谷地之外，阿卡迪亚的其他地区全是山地。这里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和多雨，属于典型的地中海式气候。总体上说，阿卡迪亚是个降水丰富、环境宜人的地方。这里的山地不适合农耕，却是天然的牧场，是绝佳的牧羊之地；崎岖的山地适合各种动物栖息，于是它也成为猎人的天堂。阿卡迪亚人是古老的原生民，公元前12世纪多利安人开始入侵之前他们就生活在那里，世世代代在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田园生活。

阿卡迪亚原文arkadia中的ark-原意为“躲避”，后来又有了“方舟”之意；-adia则指“阎王”；二者结合就是指躲避灾难的意思。由词源可见，阿卡迪亚在其原初时期就有避难之所的意思，这与中国文化中“桃花源”的含义如出一辙。

封闭多山的地理环境造就了阿卡迪亚独特而恒久的生产、生活方式——以畜牧狩猎为主的经济模式，也使其成为希腊历史上最为特殊的一个地区。除了西南部平原及河谷地带人口相对稠密外，山里的居民多分散而居，与世无争，生活悠闲而散漫，以至于当希腊其他地区相继进入并长期维持城邦制社会结构的时候，阿卡迪亚却始终未能形成堪与雅典、斯巴达等媲美的城邦。公元前4世纪上半叶，为抗衡南部强大的斯巴达，阿卡迪亚人汇聚几乎所有力量建立了麦格罗普利斯城（Megalopolis）[3]，但该城从建立到被斯巴达侵占，统共不过半个世纪。可以想见，一个内陆的多山地区想要实现富强的梦想该有多么困难。不招惹，不抗衡周边强大的城邦，满足于与世无争、悠闲散漫的生活自然成为阿卡迪亚人维持生存的最佳选择。事实上，满足于与世隔绝的状态是包括阿卡迪亚人在内的所有幽闭民族的普遍心理。当然，正如这里世代的人们期望不被外部世界干扰一样，阿卡迪亚也注定成不了外界关注的核心。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公元前3世纪忒奥克里托斯开始诗歌创作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