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梦的尽头是夏天
凌晨四点五十三分，天还没亮，寝室里只有风扇轻微的震动声。赵翊的鼾声断断续续地响着。
周晨睁着眼，觉得胸口闷得像压了一摞试卷。他刚从梦里醒来，指尖冰凉，额角冒着汗。这个梦，比所有数学题更复杂——它既虚构，又真实，像是某种潜意识里的投影，一页泛黄的地图，标记着他未曾抵达的远方。
梦的开头，是一列飞驰的列车。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车厢空荡而安静。
他愣住，心想：“这是哪？”
列车停了，他像是被推着走下车，天光熹微，空气干净得不像人间。眼前是一座陌生的校园，校门并不高大，门柱上刻着熟悉的字，但是组合起来却怎么也看不清。
他站在那儿，手里握着一张录取通知书，纸质细腻，墨迹清晰，确确实实地印着他的名字：周晨。
校园是活的。
石板路缝隙里冒着青草，远处有人在跑步，脚步轻快而有节奏。图书馆的玻璃墙上映着斑驳的晨光，白衬衫的女生背着帆布包，戴着耳机，目不斜视地走过他身边。
他顺着人流走进主楼。一间间教室敞开着，有人在排练话剧，有人在讨论量子力学，有人趴在书堆里睡觉。他走过一间画室，看见一位男生正专注地描一只猫的眼睛。
“我可以进来吗？”他开口。
画画的男生头也不抬：“请便。”
他继续走，走进了一间自习室，灯光柔和，空气里混着咖啡和纸张的味道。他坐在角落，面前摊开一本泛旧的诗集。旁边坐着一个女生，卷发，红框眼镜，正在电脑上写东西。
她忽然停下敲字，转头问他：“你平时写小说吗？”
他回答道：“没写过。”
“我猜你一定想尝试下。”
周晨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似乎就是想写一本小说。
“这里的人，都在寻找什么。”她又说了一句，“有的人想改变世界，有的人只想安静地活着。你是哪种？
他沉默。
“没关系，不急着回答问题。”她笑着，“这里只是你跟自己说‘可以试试看’的地方。”
他走出教学楼，广场的草坪上坐着一群人。有人在弹吉他，有人晒着太阳睡觉。他看见张子安从草地上坐起身，冲他招手。
“哥们，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你怎么也在？”
“哥们为了陪你，华五都没去了，叫声义父来听。”张子安昂着头说。
他笑了。第一次觉得笑是毫无负担的动作。
周围有人谈未来，有人计划交换留学，有人在准备考研，有人说要去支教一年。没有人谈成绩，没人说“你考了多少分”“你能不能上985”。
张子安把一罐果味酒递给他：“来一口？”
“没喝过，不会。”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
他接过，拉开拉环，气泡炸开，像整个青春的尽头。
突然张子安又不见了。
他一个人走在校园里，走过咖啡馆、树林、操场，阳光洒在身上，没有压迫感，只有暖意。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那为什么现实里我这么害怕它？”
是的，他一直对大学生活抱有想象，但他害怕自己不够优秀，害怕被讽刺，害怕那个“失败者”的标签贴在未来身上。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该干嘛，该选择什么。
可这个梦告诉他，大学是新开始，是一扇窗，是可以逃跑、可以回头、也可以重来的地方。
他站在一棵柳树下，风吹来时，枝叶簌簌作响。
耳边忽然有人问他：“你想留下来吗？”
他转头，是孟欢。
她站在阳光里，背后是图书馆的尖顶，白衣微动，宇航员钥匙扣在风里轻轻晃动。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朝他伸出手。
……
清晨六点一刻，天光微亮。寝室窗帘缝隙透出一点橙色光芒。周晨睁开眼，呼吸有些急促，额角的汗已经干了。
他翻身坐起，之前那些事情如信息流要塞满整个大脑。
周晨揉了揉脑袋，感觉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午休时，周晨还没有去吃饭。
“我想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他轻轻念出这句话。
……
吃晚饭的时候，张子安在食堂里照旧唠叨，嘴里塞着饭菜：“太难吃了呀！”
“那你还吃这么多。”
“不吃待会儿又饿。”
周晨没回应。他盯着碗里的菜，突然说：“你暑假打算干嘛？”
张子安一愣：“暑假？我们最多十天假吧。等下，你说的是高三暑假？”
“嗯。”
“嗯，想骑去XZ。”他答得很快，“你陪我去不？。”
“不知道。”
“肯定要放肆啊！”张子安笑道，“反正高考完，就都结束了。”
“不知道啊。”周晨敷衍了事。
但立马又说：“但是我觉得大学肯定轻松些，我想看能不能辅修，或者去蹭课，我想系统学一下画画，现在画人的手都跟个鸡爪一样。”
张子安没接话，只是闷头吃着饭。
“大学我肯定天天翘课，我想踢足球，我想四处逛逛。”周晨又说。
“我倒是想把之前没看的动漫都补回来。”张子安也加上一句。
周晨抬起头，孟欢的背影刚好从不远处走过。
她一个人，慢慢地走出食堂，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节奏。
周晨想起梦里她对他说：“你想留下来吗？”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是初中毕业那年，他们一家去青岛，坐的是绿皮车。他那时候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窗外风吹麦浪，一度以为那就是自由。
父亲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母亲则翻着辅导机构的宣传单。他一个人发呆，脑子里胡乱想着小说的情节、漫画的主角、还有夏天的海。
他早就想写一个故事，关于“离开”的故事。可惜，连开头都没写完。
他将思绪收回。
也许高三暑假，他真的该写点什么了。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他看向窗边。，风吹过操场，旗帜还在半空飘着。
突然周晨看见孟欢在看他。
四目相对，她眼神平静，只微微点头。
周晨则是心跳加速，不经意收回了眼神。
周晨忽然意识到：梦不会凭空出现，它只是提醒你，你一直想逃的地方，其实早就在你心里。
他低头，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字：
“梦的尽头，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