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九幽叩门令
“沈小哥,早啊!”
卖炊饼的王老汉,揭开蒸笼,白茫茫的热气混着麦香扑面而来。
“早,王伯。”
沈既白颔首一笑,脚步未停。
“沈捕快!”
绸缎庄,伙计抱着布匹从门里探出头。
“新到的苏绣,给您留两匹?”
“改日吧,今日要去镇幽司报到。”
沈既白摆摆手,眼角余光瞥见巷口豆腐摊的翠娘正偷眼瞧他。
她见沈既白目光扫来,慌忙低头搅动豆浆,耳根却悄悄红了。
肉铺前,王掌柜抡着砍刀“咚”地剁开猪骨,血沫溅在围裙上。
“沈兄弟,带条里脊回去?今早刚宰的!”
“谢王叔,改日再来叨扰。”
他抱拳一笑,腰间青铜腰牌随动作轻晃,在晨光下泛着幽芒。
转过米铺时。
糖人张,铜勺正划过青石板,琥珀色的糖浆拉出凤凰尾羽。
“沈大人!”老头儿抬头招呼,手里不停,“新熬的麦芽糖……”
“下回尝!”
他瞥见日晷影子已过辰时三刻,连忙加快脚步。
长街尽头。
晨雾中隐约现出镇幽司的朱漆大门。
两尊狴犴石像蹲踞门前,獠牙上凝着露水。
“来者何人?”
门前,两名黑甲卫“锵”地横枪,寒光交错,拦住去路。
沈既白抱拳。
“泉州捕快沈既白,奉苏千户之命前来报到。”
左侧卫兵,眯眼打量他,忽然瞥见他腰间的青铜牌,脸色微变,收枪退开。
“原来是新来的同僚,请进。”
踏入大门,眼前豁然开朗。
青砖铺就的校场上,数十名劲装武者正在晨练。
有人挥刀如雪,斩得空气嘶鸣,有人盘坐吐纳,头顶白雾氤氲。
更远处,几个赤膊大汉正扛着千斤石锁,“嘿哈”声中肌肉虬结,汗珠在古铜色皮肤上滚落。
“白哥儿!”
熟悉的声音传来。
赵墨虎,穿着簇新的玄色劲装,胸前护心镜锃亮,活像只裹了绸缎的胖熊,正冲他拼命挥手。
“胖子,你这身行头?”
沈既白挑眉。
“帅吧?”
赵墨虎,得意地转了个圈,腰间肥肉在束带下颤了颤。
“我舅给的,说是镇幽司标配。”说着压低声音,“听说,表现好的能得功法赏赐!”
正说着,校场中央的铜钟突然震响。
“咚——”
声浪荡开,所有人瞬间列队。
高台上,苏震岳负手而立,铁塔般的身躯在晨光中投下一道沉沉的阴影。
他目光如刀,扫过校场上列队的新人。
最终在沈既白身上微微一顿,随即收回。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白面文士,靛蓝长衫随风轻摆,手中折扇“唰”地一展,扇面上绘着几枝寒梅,与校场肃杀之气格格不入。
他眯眼笑着,目光却深不可测,像是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
“今日报到者,共三十六人。”
苏震岳声如洪钟,震得众人耳膜微颤,“按老规矩,新入者前往城外五十里处‘镇幽试炼之地’,试三关!”
话音一落,他大手一挥,铁卫列队而出,领着众人向城外行去。
路上,白面文士缓步靠近苏震岳,折扇轻摇。
“他就是老大的儿子?”
苏震岳脚步未停,目光却沉了沉,良久,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第一眼见他,我就觉得眼熟。那张脸,和老大年轻时有七分相似。”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真正让我确定的,是他腰间,那刀柄上缠绳手法,和老沈当年一模一样。”
白面文士指尖一顿。
他把扇面“啪”地合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你去找陈道明确认了?”
“嗯。”
苏震岳嗓音沙哑。
“陈道明嘴上不认,可他那眼神骗不了我。”
白面文士沉默片刻,最终长叹一声。
“二十年前,帮皇城哪位,登顶宝座时,当年那些兄弟,如今散的散,死的死,有的混进了官场,有的隐姓埋名”
苏震岳拳头攥紧,指节“咔”地一声响。
“老萧,都两年了。锦州邪祟屠城事件后,我俩用尽了办法,也查不出老大半点踪迹,你还不知道吧?当时我偷偷瞒着你们俩,亲自往京城递了锦州案的密报,结果石沉大海。”
白面文士眼神一冷:“都督连见都不见你?”
“呵。”
苏震岳冷笑一声。
“他让人传话,说‘此事已结,不必再提’,就把我打发回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后来,没过多久我又不甘心,又安排密探前往皇城,打听最近朝廷有没有异样发生,后来密探回信,东宫那位被软禁了。”
白面文士猛地转头,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寒意。
众人穿过幽深的山道,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有一座巍峨的黑石,建筑矗立于山谷隘口,两扇玄铁大门上,錾刻着镇幽司的獬豸徽记,兽目处,镶嵌着赤红宝石在阳光下泛着血光。
门前四名黑甲守卫,见苏震岳策马而来,立刻上前牵住缰绳。
铁靴,踏地铿然有声。
为首者黑甲卫,单膝跪地抱拳:“恭迎千户大人!”
苏震岳,翻身下马,玄色披风卷起一阵尘土。
他身旁,白面文士轻摇折扇,蚕丝扇面上“明察秋毫”四字时隐时现。
“让周百户出来见我。”
苏震岳声如闷雷。
守卫首领额头沁汗。
“回大人,周百户正在校场操练新卒,属下这就通报。”
话音刚落,门内已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络腮胡大汉疾奔而出,他单膝砸地时,膝甲与青石板相撞迸出火星。
“卑职周骁,参见千户大人!副千户大人!”
白面文士“啪”地合拢折扇,扇骨轻点周骁肩甲。
“带路吧,莫误了试炼时辰。”
众人穿过阴冷的石砌长廊,眼前骤然明亮。
只见一座方圆百丈的校场如巨斧劈开山体般嵌在绝壁之间。
第一关,百丈铁索桥横亘深渊,锈迹斑斑的铁链在风中发出“咯吱”声响;
“试炼者众人做好准备,第一关,开始!”
试炼官令旗挥下的刹那。
见状,三十六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冲向铁索桥。
此时沈既白,足尖刚触及铁索,整座桥突然剧烈震颤。
前方一名虬髯壮汉脚下一滑,腰间佩刀“锵”地脱鞘坠入深渊。
“救...救我啊!”
惨叫声中,崖边白面文士折扇轻点,身形如白鹤掠空而下。
众人只见,一道白影闪过,那坠落的壮汉已被提着后领甩回崖边。
文士的云纹靴尖堪堪点在最后一节铁链上。
“淘汰。”试炼官冷声道。
壮汉瘫坐在地,指甲抠进石缝里渗出鲜血,却被守卫架着双臂拖出校场。
此时,铁索桥上。
只见,一名黑衣少年,手足并用如灵猿攀援,每过三丈便从怀中,撒出铁蒺藜卡住锁链。
而跟在黑衣少年身后,红绸蒙面女子,足尖轻点铁索结节。
她腰间软剑“铮”地展开成平衡杆。
最惊人的是个侏儒,竟踩着前面人的肩膀借力,在惊呼声中连跃七人。
这时沈既白,青衫鼓荡,《踏雪无痕》第一层步法自然流转。
他每一步都精准踏在铁索缠结处,衣袂翻飞如展翅青鸾。
当其他人,还在半程挣扎时。
他已飘然落至对岸,鞋底青苔都没蹭掉半分。
“咦?”
白面文士“唰”地收拢折扇,玉质扇骨在掌心敲出清响。
“老苏啊...”
他扇尖轻点悬崖对面的那道腾挪的身影,嗓音像浸了蜜的刀子。
“白哥儿,使的步法,莫不是...”扇面又压低半寸,金丝镜链随着动作轻晃,“《踏雪无痕》?”
苏震岳抱,臂立在悬崖处的银杏树下。
“陈明远,那老狐狸。”
他嗤笑一声,喉结上的刀疤随之蠕动,“连看家本事都掏出来了。”
“两天。”
苏震岳突然转身,落叶在他铁靴下发出脆响。
他竖起两根,裹着皮革的手指,在文士眼前晃了晃。
“义庄那晚,我试他身手时,”粗粝的指节猛地戳向对方胸口,“这小子当时只会《柳叶刀法》。”
文士手中,竹扇突然发出细微的“咔”声。
他盯着对面,正挽袖口的青年,那人束发的青绳随动作轻扬,露出一截修长的后颈。
“老苏...”
文士突然抓住苏震岳的护腕,指甲在玄铁上刮出刺耳声响。“你把他让给我带如何?”
“想屁吃呢!”
苏震岳一抖胳膊震开他,腰间的鎏金错银刀“锵”地撞上树干。
“老子先看中的苗子!”
文士不退反进,湘妃竹扇“唰”地展开横在二人之间。
扇面残破处,透出他勾起的唇角。
“就你那套莽夫练法?”
扇沿,突然翻转向下,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朱批小字。
“看看这个《九转还魂针》的手抄本,换你行个方便...”
“滚蛋!”
苏震岳一脚踹飞脚边的石子,那石子“砰”地嵌入三丈外的崖壁上。
他劈手,夺过竹扇,指间发力竟将精钢扇骨捏得弯曲。
“萧老七!再打歪主意,老子把你那些绣花针熔了打马蹄铁!”
沈既白,正在往第二关处赶时,似有所觉,抬头望来时。
他只见,悬疑崖铁索桥,对面两位人一个揪着对方衣领,一个拽着对方胡须,在漫天金叶中僵持不下。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方才是不是听见了什么“熔针”“马蹄铁”的吼声?
沈既白,随众人穿过铁索桥后,眼前赫然出现一道巨大的玄铁重门。
门高五丈,通体漆黑,表面布满暗红色的古老符文,在日光下隐隐泛着血光。
门缝处,渗出丝丝寒气,地面凝结了一层薄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第二关,玄铁重门。”
试炼官的声音冰冷回荡,“此门重逾万斤,需以肉身之力推开,限时一刻钟。”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低声议论。
“这怎么可能?就算是淬体境中期巅峰,也未必能撼动分毫!”
沈既白,目光微凝。
他指尖轻触门面,顿时感觉到有一股刺骨寒意钻入经脉,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沈既白,迅速缩回手,掌心已结了一层薄冰。
“这门,有古怪。”
他话音刚落。
一名,身材魁梧壮汉不信邪,向着玄铁重门大步上前,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低吼一声。
“给我开”
他使出全身力气,猛然推向门缝处。
“轰!”
只见,玄铁重门纹丝不动,反倒是壮汉被反震之力震退数步,双臂瞬间覆满冰霜,皮肤龟裂渗血。
他闷哼一声,踉跄跪地,被守卫迅速拖离。
“下一个!”试炼官面无表情。
众人神色凝重,陆续上前尝试。
有的人,以肩抵门,有人双掌猛推,甚至有人试图以兵器撬动门缝,然而无一例外,皆被寒气侵蚀,狼狈败退。
轮到沈既白时。
他深吸一口气,运转《铁骨锻体术》,体内气血如沸,筋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他双手按上门面,寒意瞬间侵袭而来,但他咬牙硬抗,掌心泛起淡淡金光。
“开——!”
他低吼一声,双臂肌肉绷紧如铁,脚下青石“咔嚓”裂开细纹。
玄铁重门终于微微颤动,门缝处冰晶崩裂,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冰霜“咔嚓”崩裂,玄铁重门终于被缓缓推开“轰隆隆——”
沉闷的巨响中,门缝逐渐扩大,露出后方幽深的甬道。
寒风呼啸而出,吹得众人衣袍猎猎。
沈既白,喘息着收回手,掌心血肉模糊,但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
“第二关,沈既白——通过!”
试炼官,声音刚落,悬崖上的白面文士“唰”地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眼中闪过一狡猾。
“老苏,我不和你抢了,他就归你好了。”
苏震岳,抱臂而立,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萧老七,你算你识相。”
推开玄铁重门后,众人踏入一条幽暗甬道。
甬道尽头,竟是一方深不见底的寒潭。
只见那潭水,漆黑如墨,水面无波无澜,宛如一块凝固的玄冰。
潭水中央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石台。
台上,悬浮着一盏青铜古灯,灯火幽蓝,照得四周影影绰绰。
“第三关,照心潭。”
试炼官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踏潭而过,登台取灯者,过关。”
众人面面相觑。
这寒潭看似平静,但水面隐约泛着诡异的光泽,仿佛水下蛰伏着什么可怖之物。
“我先来!”
一名黑衣刀客冷笑一声,纵身跃向潭面。
然而,就在他脚尖触及水面的刹那。
“哗啦!”
水面,骤然沸腾,无数苍白手臂,破水而出,死死攥住他的脚踝!
那手臂,枯瘦如柴,指甲漆黑尖利,皮肤上布满诡异的咒文。
黑衣刀客大骇,拔刀狂斩,刀刃却直接从那些手臂中穿过,如劈幻影。
“救——!”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便被拖入潭中。
水面瞬间恢复平静,连一丝涟漪都未留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幻境?”
沈既白眯起眼,指尖轻触潭水,水面竟如镜面般坚硬,指尖传来刺骨寒意。
“不是实体……是心魔。”他低语。
“下一个!”
试炼官冷声催促。
陆续有人尝试,有人踏水数步便惨叫坠潭,有人僵立原地,双目空洞,仿佛被某种幻象魇住。
轮到沈既白时,他深吸一口气,一步踏上潭面。
“轰!”
世界骤然扭曲。
他回到,锦州城破的那一夜。
烈焰焚天,尸横遍野。父亲身披黑甲,提刀刀横护在他跟前,朝他嘶吼:“走!带千纱走!”
姬千纱,唇角溢血,心口插着一支森白骨箭,却仍对他微笑:“夫君……活下去……”
沈既白,浑身颤抖,几乎跪倒在地。
“假的……这是幻境!”他咬牙低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可鲜血的腥热、火焰的灼痛、和父亲嘶哑的吼声……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你救不了他们。”
一道幽冷,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沈既白猛地回头,只见水面倒影中,另一个“自己”正对他狞笑。
那影子,双眼漆黑如墨,唇角咧至耳根。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凭什么进镇幽司?”
沈既白瞳孔骤缩。
“滚!”
他暴喝一声,猛然闭眼。
体内《铁骨锻体术》疯狂运转,气血如烈火焚遍四肢百骸!
“咔嚓——”
幻象如镜面破碎。
再睁眼时,他已站在石台前。青铜古灯近在咫尺,幽蓝火苗微微摇曳,映出他苍白的脸。
他伸手,一把攥住灯盏——
“轰!”
寒潭沸腾,所有幻象烟消云散。
水面恢复平静,仿佛方才的恐怖从未存在。
“第三关,沈既白——通过!”
悬崖上,苏震岳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
而白面文士的折扇“啪”地一合,眸子精光闪烁嘴巴微笑。
苏震岳与白面文士两人,此时已经来到寒潭处走来
他抬手一挥,身后亲卫捧上一本古朴秘籍。
“沈既白,上前听封!”
沈既白单膝跪地,苏震岳将秘籍郑重递给他。
“今日起,你为镇幽司小旗,领十人队。
此乃《玄元内息诀》,好生修炼,莫负本官期望。”
沈既白,双手接过:“属下领命!”
苏震岳又指向身旁的白面文士:“这位是镇幽司副千户,萧玉书,日后你等公务调度,皆需经他之手。”
萧玉书,微微一笑,折扇轻摇,虽面色苍白如纸,一双眸子却深邃如渊。
“沈小旗,欢迎加入镇幽司。”
沈既白抱拳回礼。
很快,守卫们开始清理战场,将战死者的尸身一一抬出,登记造册。
“抚恤金按旧例发放,家属若有难处,可来镇幽司寻我。”苏震岳语气沉重,随即转身,“回城,”
众人拖着疲惫身躯,踏上来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