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漫长的三分钟
一步,两步,三步……
我大气都不敢喘,趁着他们转身的间隙,猫着腰缓缓退入黑暗,整个人滑进那道拐角的阴影里,直到再也无法被他们看到,我才终于把憋了太久的一口气吐出来。
肺里像塞满了煤灰,呼吸急促得发疼,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
“现在是回去?还是不回去?”
我脑子嗡嗡作响,开始打小算盘。
回去吧,就得穿过那片有感应灯的货架。那玩意对动静极其敏感,一旦亮起,那两人分分钟得发现我。
不回去吧……我能躲多久?要是等会儿他们或者其他人进来了,我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
正犹豫不定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沉重的引擎声。
嗡——!
是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紧接着,是好几辆轿车压过砂石地的声音。
我心里猛地一沉:人越来越多了。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撤。
我扫了一圈,忽然想起不远处有一片废弃的货架区,那里原本是临时仓,但早就不用了,空隙恰好能侧身爬行。
我心里一动,计上心来。
从货架底下爬回去,避开感应灯,就没人会发现。
我压低身体,钻进那层灰扑扑的铁架下,膝盖与肘部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一寸一寸地爬,像一条潜入泥沼的蜥蜴。
每往前挪一点,我都默念一句:“我简直是个天才。”
也许没有谁能在如此狼狈的时候,还能为自己的机智感到由衷骄傲。
十分钟后,我终于回到流水线,坐在那把破旧的塑料凳上大口喘气。
全身上下乌漆嘛黑,身上蹭得全是灰,裤腿上还有几道刮痕,头发里粘着两根蜘蛛网,像顶了个小型天线。
但我毫不在意。
因为现在我不是灰头土脸的分拣工褚忆,而是一个从死神眼皮底下爬出来的活人。
夜班一直持续到早上五点,这几个小时里,我整个人都悬着一口气。
心神不宁,好几次差点把标签贴错。
每当打印枪卡住,我都会条件反射般抬头看四周,总担心那两个见过我却又不记得我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走道尽头,站在灯光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直到第一缕日光透过仓库那扇破旧的百叶窗洒进来,光斑斜落在地面上,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黑暗中发生的一切,至少在表面上,是结束了。
“得回宿舍好好睡一觉……心脏受不了了。”
我坐在流水线边的旧塑料凳上,眼皮一沉一沉地打架,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
“要不明天就辞职吧……”
就在这时,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打破了仓库的清晨寂静。
哒——哒——哒
节奏清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地板上回响得格外突兀。
我侧头看去,原来是公司的财务兼秘书,没想到她这么早就来了。我记得没错的话,她叫朱莉。
她属于那种带点英气的类型,感觉跟我年纪差不多大,平时穿着规整的职业套装,外冷内冷,常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但没有镜片。
她一双高跟鞋踩得极稳,把腿衬得又细又直。
要放在平时,我可能会多看几眼,脑子里编点不着边的念头。
但今天我不敢看她。
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危机感,正在悄悄逼近。
“你是褚忆吧?跟我来一下。”
朱莉站在我身后,语气不冷不热,也不含任何多余情绪。
我猛地从发呆状态里抽回来,我没想到她是来找我的,僵硬地转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这么早啊,朱莉姐。”
我知道我的笑一定很难看,嘴角发抖,像被人拉住了两边。
朱莉扫了我一眼,上下打量,目光落在我脏兮兮的衣服上。
她没有掩饰眼神里的嫌弃,皱了皱眉,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一声不响却极具节奏感地远去。
我下意识拍了拍身上的灰,蹭了几下,没什么用,只能低头快步跟上。
不得不说,从背后看,朱莉的身材是真的好。马尾干净利落,腰细得过分,职业裙贴得刚刚好,那双腿从高跟鞋延伸上来,每走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我真想不明白,这种人怎么会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上班。
心里忍不住感叹:“如果我是老板,我肯定天天来上班,开着我的劳斯莱斯,接朱莉上下班。”
我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朱莉的办公桌前。
“朱莉姐,有什么事吗?”
我尽量语气自然,心里却开始掐算时间,不能让对话超过三分钟。
“我得注意点,要不然朱莉把自己忘了可麻烦了。”
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断对话,比如突然去上个厕所,假装接个电话,或者干脆闭嘴不说话,这样就会重置三分钟倒计时。
我脑子飞快运转着,却没想到,朱莉根本没接我这句话。
她只是缓缓坐下,双腿交叠,轻轻翘起二郎腿,黑色包裙下的曲线几乎是故意的。
她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赏心悦目——如果忽略掉那一丝说不上来的危险意味。
然后,“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狠狠关上。
两个穿着西装、戴着墨镜的壮汉快步从门外走进来,动作迅速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左一右按在了办公桌上,脸几乎贴到了朱莉那杯没喝完的美式旁边。
“朱莉姐,这什么情况啊?”
我扭头努力看向她,心跳已经开始飙升。
脑子里猛地闪过几个小时前仓库后门的那两个男人。
可不对啊——他们不可能还记得我!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是谁?是警察吗?‘褚忆’,是你的真名吗?”
朱莉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动作利落优雅。
可那一瞬间,她眼神彻底变了,冰冷、锐利,像是切开了这间办公室里最后一点人情温度。
那两个壮汉的手下力道更重了几分,压得我肩膀生疼,胸口都开始发紧,窒息感像一堵看不见的墙贴着脸。
“我……我是咱们公司的员工啊……”我吃力地说,“不是警察,‘褚忆’就是我真名……是不是、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呵,那你说说——”
朱莉吐了一口烟,语气清冷。
“为什么每天凌晨两点三十分,你都准时出现在后门?那儿没灯,也不通风,你去那干什么?在看谁?在等谁?”
我一愣。心里“咯噔”一下。
这还能有什么理由?当然是——摸鱼啊。
“就……歇会儿呗,抽根烟,透透气……”我嘴角抽了抽,试图维持笑容,“要是你觉得违规,扣我这个月绩效都行……不过能不能先让这两位大哥松松劲儿,我快、快喘不过气了……”
“小姐,我觉得这人油嘴滑舌,不像普通人!”
其中一个壮汉冷着脸开口,
“肌肉线条紧凑,绝对是警校训练过的——而且呼吸节律稳定,受压不慌,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我脖子一歪,差点被他这句话气死,心中大喊冤枉啊!
“诶……这位大哥...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讲啊...”
“我天天流水线高强度搬货...这肌肉是干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至于什么呼吸节律……我快被你们压断气了,还能乱喘吗?”
“油嘴滑舌!”
另一人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更重,我只感觉肺部像是被实打实地挤压,呼吸愈发困难,眼前开始泛出细微的黑点。
反观朱莉,一脸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狡辩的神情。
她将办公桌上的显示器轻轻转向我,指尖敲在键盘上,指甲有节奏地敲击着键帽,清脆得像审判鼓点。
屏幕亮起,画面瞬间被分割成几十个密密麻麻的监控视角:红外的、温度成像的,还有普通彩色画面。
通道、货架、楼梯口,甚至员工宿舍内部,都在其中。
“啧……”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整个人僵住了。
怎么把这茬忘了?
三分钟可以让任何人对我的记忆抹除,但摄像头不会。
哪怕我对着镜头白话半小时,也不会有任何一帧消失。
发生过的,就已经被数据记录下来了——死死的、无差别的、毫不留情地。
朱莉点了点其中一个画面,屏幕自动放大。
那是后门的监控。
凌晨两点三十五分,我站在墙边点烟,背影清晰,甚至连我转头扫视四周的动作都被拍得一清二楚。
我顿时心里一沉,额角开始出汗。
她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到近乎温柔,却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刃划过骨头。
“褚忆,姑且认为这是你的真名吧。现在,告诉我——”
“你的能力是什么类型?属于哪个部门?IEC?”
“你的上级是谁?你的情报渠道从哪儿来?”
“你的目的是什么?监视?还是插线?”
她一边说,一边弹了弹烟灰,然后,毫无征兆地将烟头按在了我的脸上。
灼热的疼痛瞬间爬满我的面颊,紧接着是强烈的焦灼感。
我整个人猛地一颤,却被死死按在桌面,动弹不得。
她没有移开烟头,反而缓慢地、近乎刻意地在我的皮肤上来回揉压,像是确认真假,又像是一种挑衅。
我眼前一黑,喉咙里哽着一股喘不上来的气。
“我……”
声音卡在喉咙口,像铁锈刮过嗓子眼。
恐惧像潮水一般涌上来,和剧痛交织着,压得我胸口发紧,整个呼吸系统都像是被封在一个封闭的水泥罐里。
不行,我得撑住。撑过三分钟……就有转机。
我在心里一秒一秒地掐算时间,像抓住救命的绳索一样。
177秒……178秒……179……
“小姐,他昏过去了。”
其中一名壮汉低声汇报。
朱莉皱了皱眉,掐灭了烟头。
“没想到他这么菜……”
另一个人低声嘀咕,
“我还以为他是警校出来的,肌肉挺结实……”
“不好说。”
朱莉站起身,拍了拍裙摆,重新恢复了平时那副冷淡干练的模样。
“老板马上过来,把他绑起来,带去后门。”
朱莉话音落下,两名西装男点头应声,拖起褚忆往后门通道走去。走廊尽头的灯闪了一下,随后恢复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