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墨缄魂（上）

鬼市的灯笼亮起第七盏时，我正用鲛绡蘸着忘川水修补《山河社稷图》。阿蛮突然咬住我的袖口——残卷上的昆仑山脉正在融化，墨汁凝成泪人形状，指尖还缠着半截青铜锁链。

“掌柜的，这画在吃你的影子。“

她尾巴扫翻的砚台里，朱砂溅出北斗七星阵。我低头望去，烛光将身影投在画轴上，那影子竟没有头颅，脖颈处伸出千百条丝线，正将画中墨灵缝进我的经脉。

“无妨。“我弹指震断丝线，看墨灵尖叫着缩回画中，“倒是你...“

话音未落，阿蛮突然炸毛跃起。她撞翻的多宝格里滚出个青铜匣，匣中十二枚玉指骨正在跳动，频率与鬼市传来的梆子声严丝合缝。当最后一声梆响荡过汴河，整座客栈突然倾斜四十五度，西厢房化作青烟消散，露出底下森森白骨铺就的鬼市长街。

“戌时三刻。“我拾起滚落脚边的头骨灯笼，“该去会会那位'妙手丹青'了。“

阿蛮化作黑猫盘在肩头，利爪抠进我青铜化的左肩。长街两侧的摊主纷纷垂下布帘，卖眼珠的老妪将琉璃罐藏进袖袋，当票童子打翻的砚台里，朱砂自动绘出我昨夜地脉深处的记忆。

“荣宝斋“的鎏金牌匾下，碧衣女子执伞而立。伞骨悬着的星屑坠地成卦，显出“坎上离下“的未济卦象。她灰翳后的眼睛扫过我的龙骨秤，襦裙上的百鬼夜行图突然活了，夜叉正舔舐我袖口沾染的相柳毒血。

“姑娘的秤，缺了枚砣。“

她青竹伞轻旋，伞面星图突然倒转。我袖中的因果簿自行飞出，最新那页浮现血色小楷——正是三日前缺失的“南海鲛皇“条目。阿蛮的利爪划破虚空，却见伞下女子化作墨色乌鸦，喙中衔着的竟是师父的剑穗。

“追！“

《山河社稷图》应声展开，墨色山河吞没半条长街。我们追着鸦群冲进画意，太华山的松涛却突然变成哭嚎——山崖上吊着千百个青铜茧，每个茧中都封着戴青玉流苏的“我“。

阿蛮的龙角刺破画绢，我们跌回现实时，正撞见惊悚一幕：荣宝斋的雕花窗内，戴青铜面具的男人，正将手按在孩童天灵盖上。那孩子怀中紧抱的鎏金盒，分明是地窖里封印的初代掌柜手札！

“以魂为墨，以骨为锋——“

男人的咒语引发狂风。孩童瞳孔变成砚台，涌出的墨汁凝成八首相柳，每颗蛇首都生着师父的面容。阿蛮彻底化作青龙，却被墨蛇缠住逆鳞，我甩出红玉算盘，玛瑙珠却穿透蛇身，在墙面烙出星图。

“没用的。“碧衣女子在檐角轻笑，“这些墨灵吞了你在画中的影子。“

我猛然醒悟，扯开衣襟——心口处的青铜纹路已蔓延至锁骨。当第一滴黑血坠地，整条鬼市长街突然翻转，露出底下沸腾的墨池。戴面具的男人将鎏金盒抛入池中，盒盖开启的刹那，我看见了手札上的弑神阵法：

“以千机为眼，以轮回为祭“

阿蛮的龙啸震碎琉璃瓦，我趁机将因果簿掷向墨池。泛黄的纸页吞噬墨汁后，竟浮现出师父年轻时的笔迹：“景云三年，收偃师左臂骨，换阿蛮百年寿数...“

墨池突然炸开，鎏金盒中飞出十二道金锁，将我钉在虚空。碧衣女子的青竹伞刺穿结界，伞尖直指我后颈印记：“该物归原主了。“

剧痛中，三百年前的记忆彻底复苏：雪原青铜树下，师父剜出自己半颗心脏，将我和阿蛮的魂魄封入龙鳞。而伞尖挑出的那团青光，正是我缺失的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