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阴轿借命,阳世偷生
母亲面色平静。
身体却微微哆嗦了一下,双手不由自主的捏紧衣角,再缓缓松开。
“什么阴骨,什么锁魂,我一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听不懂二叔这些稀奇古怪的话。”沉默了许久的母亲,终于开口。
“是么?”二爷怒极而笑,咬牙切齿道:“你大概是忘了,阴骨上还缠有艾草绳。这些艾草绳的编织纹路,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符文……”
母亲闻言面色一滞,目光扫过晾在屋檐上的艾草绳,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阴骨借魂这种禁术你是从哪学来的。”二爷边说边走向母亲:“可你想过用禁术的后果,将有多严重么?”
“二叔。”父亲担心二爷会为难母亲,快步拦在了二爷跟前:“阿梅她……”
二爷挥手打断父亲的话,冷声说道:“你不用为她辩解……老子问你,到底是让娃儿跟我走,还是让全村人给他陪葬?”
父亲满脸痛苦,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缓缓坐到地上。
二爷扫了父亲一眼,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方岐黄呀方岐黄,你当真是有眼无珠,居然让儿子娶了个草鬼婆。方家,怕是要绝户了。”
我那时不明白“草鬼婆”是什么。
只能从二爷的言语中,隐隐觉得母亲的身份来历不简单。
父亲听到二爷说方家要绝户,暴跳而起,狠狠瞪向二爷:“二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声刚落,一道炸雷落在院中的老槐树上。
母亲将我紧紧搂在怀中,嘴里嘟嚷着:“小尘不怕,有阿妈在,老天也休想带走你。”
“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二爷铁青着脸,将指骨用力砸在脚下,“你以为用阴骨锁魂,就能保住这娃儿的命?施禁术必遭反噬,你这样做,只会让这娃儿和方家万劫不复。”
母亲怔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发疯似的撕扯开我上衣。
我胸口有一处胎记。
暗红色的印记形似倒悬的钟馗,在雨夜里泛着磷火般的幽光。
父亲紧紧握着折断的半截烟杆,声音颤抖的说道:“阿梅,小尘的胎记,怎……怎么变成这样?”
二爷冷声道:“方逸,给老子看清楚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胎记,而是锁魂印。你婆娘是草鬼婆,在你儿子身上施了禁术,一旦反噬,不仅方家会绝户,整个村子都得跟着陪葬……”
“二叔,您不要说了。”父亲打断二爷的话,悲痛欲绝地摇头:“小尘从今往后,就跟着您。”
“不行!”
母亲怒瞪着猩红的双眼,拦在了我跟前:“二叔要带小尘走,就先从我这副骨头架子踏过去。”
二爷的蓑衣簌簌抖落雨珠,手腕突然翻转出古怪姿势。
母亲一声闷哼,鼻下人中处不知何时扎了三枚钢针,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可怖。
“杜梅,你一错再错,这是你逼我的。”
二爷沉声说道:“你是草鬼婆,应当认得我使的是鬼门十三针。一针人中二少尚,我只封你人中,算是给你留了条生路,若再不知好歹,别怪我下死手。”
一道炸雷落下,电光照亮母亲嘴角诡异的笑。
她解开头巾,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疤痕……那伤疤与我胸口的印记相似,泛出暗红色的光晕。
就在此时。
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脖颈青筋暴起。我惊恐的发现,他的锁骨处竟也浮现出跟母亲相同的疤痕,只是颜色浅淡得多。
二爷瞳孔骤缩,指着母亲声音颤抖:“你……你居然给自己和方逸都下了同心蛊?”
母亲趁机将我拽到身后,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眼皮,原本朦胧的视野变得清晰了一瞬。
就在那一霎,我瞥见房梁阴影里,垂着十二条麻绳,每根绳头都系着个巴掌大的纸人。
那些纸人穿着红袄绿裤,惨白的脸蛋上画着夸张的腮红。纸人抬着一顶白色的纸轿,帘幔朝一侧掀起,里面端坐的纸童,竟与我面目相仿。
赶过来抢我的二爷也发现了纸人,脸色顿时剧变:“阴轿借命,阳世偷生,江老说得没错,你……你果然还给娃儿找了替死鬼?哼,又是锁魂、又是借命……你就不怕娃儿遭雷劫?”
母亲狂笑起来,衣袖和发间钻出密密麻麻的绿蛾扑向二爷。我胸口的钟馗印记突然凸起蠕动,仿佛有活物要破皮而出。
我头皮发麻,当即吓得尿了裤子。
这些蛾子比寻常的飞蛾大上数倍,翅膀上布满纹路,在雨中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最骇人的是它们的口器,细长如针,尖端滴落墨绿色的粘液。
绿蛾随着母亲的口哨声,划出一道道暗影,空气中弥漫起一甜腻的腥味。
二爷迅速后退,蓑衣在身后翻飞。他左手掐诀,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香灰,口中念念有词。
绿蛾撞上香灰,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但更多的蛾子冲破香灰的屏障,翅膀煽动间洒下绿色粉末。
那些粉末落在二爷的衣服上,立即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杜梅,你竟用尸油养蛊!今晚是留你不得了。”二爷厉声喝道,同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
绿蛾碰到血雾,如雪花般掉落。
顷刻间,满地都是绿蛾的尸体。
母亲冷声发笑,随即抖动衣袖。一只体形硕大的绿蛾从袖口飞出,翅膀上的纹路赫然拼凑成了一张人脸图案。
二爷见状,从褡裢中取出个青铜铃铛,用力摇晃。铃声清脆,仿佛能摄人心魄,原本已经靠近二爷的绿蛾突然乱了阵形,在空中胡飞乱舞了一阵后,悉数落地。
只有那只最大的绿蛾王例外。
蛾王趁着二爷分神的瞬间,飞撞过去,正中二爷的胸口。
二爷往后踉跄了几步,一手抓住了蛾王,一手指间寒芒闪烁,几枚钢针快速扎进蛾王的头、腹和翅膀等部位。
挣扎了几下后,蛾王的颜色由绿变灰,断了生机。
“扑哧!”
母亲吐出一口鲜血,无力的靠在墙上,头发不知何时白了一大半,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二十岁。
“值得吗?”二爷脸色苍白,喘息着问:“为了一个早该死去的煞星,不惜耗费自己的阳寿催动蛊术。”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指尖轻轻抚过我眼皮,声音哽咽地说道:“小尘,阿妈不能再陪着你了,往后的路得靠自己去闯。答应阿妈,一定要好好活着……”
话未说完,二爷挥着不知从哪儿来的鞭子,朝母亲狠抽过来。
母亲推开我,拉动那些麻绳,屋檐阴影里传来纸片摩擦声。
下一刻,无数蝙蝠从院中的槐树中扑棱翼手飞出,围着二爷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