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葬剑引途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坟前泥泞中的少年。每一次抽搐，都从口鼻中呛出带着内脏碎片的暗金色血沫。脊柱深处，那根杀道剑骨如同濒死的毒龙，在《无生剑诀》第二重残缺法门和强行催发“剑心通明”的反噬下疯狂扭动，暗红的符文如同烧穿骨头的烙铁，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灭顶般的剧痛，疯狂榨取着这具残躯最后一点生机。失血的眩晕如同厚重的黑幕，不断拉扯着他的意识向下沉沦。
活下去……报仇……
这唯一的念头，如同被滔天恨意包裹的微火星核，在濒死的黑暗风暴中死死固守。每一次即将被吞没时，那深入骨髓的对冰冷腐朽剑意的仇恨，便如毒火般灼烧神经，强行拽回一丝清明。
嗡……
怀中紧贴心口的两截断剑——古朴的剑柄与新得的漆黑剑尖——传来一阵微弱却连绵不绝的震颤。不再是悲怆的哀鸣，而是一种低沉、急促的嗡鸣，如同垂死之人的心跳，顽强地搏动着。每一次震颤，都从剑尖那点微弱的暗金流光中，溢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冰凉牵引！
那牵引无视了冰冷的雨幕，穿透了弥漫的血腥，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光束，笔直地指向七玄山脉深处——那片终年被墨绿毒瘴笼罩、连飞鸟都避之不及的绝域！
葬剑谷！
韩立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个方向，那片在灰暗雨幕下如同巨兽匍匐的、蒸腾着不祥墨绿雾气的巨大山谷轮廓！传说中，是上古剑修埋骨之地，是飞剑残骸的坟场，更是毒虫凶兽的巢穴！进去的人，从未有活着出来的！
断剑在指引他去那里？是生路？还是更绝望的坟墓？
“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韩立仅存的左手死死抠进坟前冰冷的泥泞，指甲翻卷，带出血肉和泥土。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爹娘一样，无声无息地埋在这冰冷的黄土里！就算葬剑谷是龙潭虎穴，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也要爬进去！他要活着！活着才能找到那冰冷腐朽剑意的主人！活着才能……
滔天的恨意如同强心剂，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他不再犹豫，用那只沾满泥血的手，死死攥住怀中那两截不断嗡鸣指引的断剑，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身体在泥泞中艰难地翻过身，如同一条离水的鱼，朝着葬剑谷的方向，用那只完好的手臂和双腿，拖着残破的身躯，一寸一寸，在冰冷的雨水中，朝着那片蒸腾的死亡墨绿，爬去！
鲜血从他右臂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涌出，在泥泞中拖出一条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猩红轨迹。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内脏的绞痛，脊柱深处的凶剑灼痛如同跗骨的业火，焚烧着他的意志。雨水冰冷刺骨，冲刷着伤口，带走温度，带来麻木的濒死感。
爬！爬！爬！
视线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葬剑谷那巨大的、如同地狱之口的阴影在视野中缓缓放大。空气中弥漫的土腥和血腥味，渐渐被一股更刺鼻、更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腥气所取代——那是葬剑谷特有的、混合着剧毒瘴气和腐烂金属的死亡气息。
不知爬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意识在剧痛、眩晕和断剑嗡鸣的冰冷牵引中浮沉。当他终于挣扎着爬过最后一道低矮的山脊，滚落到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时，眼前景象骤然一变！
前方不足百丈，便是葬剑谷的入口！
两座如同被巨剑劈开的陡峭黑岩，形成一道狭窄的、仅容数人并行的幽深峡口。峡口之内，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毒瘴如同粘稠的液体，缓缓翻滚、流淌，隔绝了内外。那瘴气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蠕动，时而凝聚成狰狞的鬼面，时而散开成致命的烟云。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剧毒、腐朽金属和某种深沉怨念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打在韩立残破的身体和意识上！
噗！
韩立再次喷出一口暗金色的血，身体剧烈痉挛，意识几乎被这股恐怖的气息彻底冲散！这就是葬剑谷！仅仅是靠近入口，其散逸的气息便足以让凡人瞬间毙命！
断剑的嗡鸣陡然变得急促而尖锐！剑尖那点暗金流光骤然明亮了几分，指向那翻滚毒瘴的峡口深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进去！
韩立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冲入那毒瘴之中。然而，失血和反噬带来的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他尝试了几次，都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溅起泥水。濒死的眩晕如同潮水般袭来。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倒在离入口咫尺之遥的地方？
就在绝望再次攫住他心脏的刹那——
嗡！
怀中断剑的嗡鸣骤然拔高！剑尖那点暗金流光猛地脱离剑身，化作一道极其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金色细丝，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刺入韩立眉心！
轰！
一股冰冷、锋锐、带着古老洪荒气息的微弱意念，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剑光，瞬间刺入韩立即将沉沦的意识之海！这意念并非传承，而是一道极度凝练的……剑元引气法门！
这法门极其简单，却又玄奥莫测！它并非引导天地灵气，而是直接以韩立脊柱深处那根濒临崩溃、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杀道剑骨为核心，强行抽取其中狂暴的凶煞戾气！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引火！将那股原本要将他从内到外焚毁的毁灭力量，以某种极其粗暴、极其危险的方式，瞬间点燃、压缩、转化为一股微弱却极度精纯、带着毁灭本源的……无生剑元！
“呃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灵魂都被投入了锻造凶剑的熔炉！脊柱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韩立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抻直，又猛地弓起！皮肤表面瞬间布满细密的血珠，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
这是饮鸩止渴！这是焚身炼剑！这法门在疯狂透支他本就枯竭的生命本源，将杀道剑骨的凶煞转化为瞬间爆发的力量！
代价惨重，但效果立竿见影！
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带着冰冷灭绝气息的暗红色气流，如同被强行压榨出的生命精华，瞬间在他濒临碎裂的经脉中流转一周！虽然只有一丝，却带着斩灭一切的锋锐意志！
力量！虽然短暂，虽然代价是燃烧生命，但这是真实不虚的力量！
韩立布满血丝、瞳孔都有些涣散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厉芒！他借助这一丝强行压榨出的无生剑元，猛地从地上弹起！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身后拖曳的淋漓血线，一头扎进了葬剑谷入口那翻滚的、如同墨绿巨兽喉咙般的致命毒瘴之中！
粘稠！窒息！
浓烈的甜腻腥气瞬间灌满口鼻！皮肤传来被无数细针同时刺入的灼痛！那墨绿毒瘴仿佛拥有生命，疯狂地试图钻入他的毛孔，腐蚀他的血肉，侵蚀他的神魂！
嗡！
就在毒瘴即将将他彻底吞噬的瞬间，怀中那两截断剑再次发出共鸣！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暗金色光晕瞬间从剑身扩散开来，形成一个勉强笼罩韩立周身的微弱光罩！
嗤嗤嗤——！
毒瘴与光罩接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光罩剧烈波动，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但它终究是暂时抵挡住了最致命的毒瘴侵蚀！
韩立不敢有丝毫停留，凭借着那一丝强行压榨出的无生剑元带来的短暂爆发力，不顾一切地朝着峡谷深处、断剑嗡鸣指引的方向亡命狂奔！脚下是湿滑、布满苔藓和未知骸骨的崎岖地面，两侧是嶙峋狰狞、仿佛随时会合拢的漆黑岩壁！视野被翻滚的墨绿毒瘴遮蔽，只能看到身前数尺！
跑！跑！跑！
身后入口处的光线迅速被翻滚的毒瘴吞噬。前方是无尽的墨绿和死寂，只有怀中断剑那低沉急促的嗡鸣，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指引着方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每一次落脚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那一丝无生剑元带来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断剑撑起的护体光罩也越发黯淡，毒瘴的侵蚀感越来越清晰。
死亡如影随形！
……
就在韩立的身影彻底被葬剑谷翻滚的墨绿毒瘴吞没后不久。
青牛村死寂的坟地上空，空气如同水波般无声荡漾。
一道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中的身影，如同撕开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浮现。黑袍猎猎，兜帽低垂，冰冷的目光瞬间扫过泥泞中那道断断续续、延伸向葬剑谷方向的刺目血痕。
“葬剑谷？”黑袍人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和凝重，“这小子……找死吗？”
他身形一晃，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葬剑谷入口前。那翻滚的墨绿毒瘴散发出的恐怖气息，让他兜帽下的眉头也微微蹙起。他并未立刻进入，宽大的斗篷下，一只笼罩在黑色手套中的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对着那翻滚的毒瘴。
嗡！
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漆黑剑意在他掌心汇聚、盘旋，散发出吞噬一切的粘稠死寂。他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片刻，他猛地收回手，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有锐利的光芒一闪。
“断剑的气息……还有……”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无生剑元的残留？他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
另一股冰冷、腐朽、如同墓穴深处积存了千百年的死寂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另一个方向弥漫开来！
一道枯槁如同石雕的身影，踏着死寂的步伐，出现在坟地边缘。正是墨老！他灰白如同蒙着厚厚阴翳的眼睛，死死盯着葬剑谷入口，又扫过地上那道新鲜的血痕和黑袍人的背影，嘶哑干涩的声音如同锈铁摩擦：
“桀桀……原来是你这见不得光的老鬼先到了。那小子呢？被你丢进这绝地毁尸灭迹了？”
黑袍人身形未动，冰冷的声音带着漠然：“墨老鬼，这里没你的事。”
“没我的事？”墨老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枯槁的脸上覆盖的寒霜似乎都在震动，那双灰白的眸子死死盯着黑袍人，“杀道剑骨……还有那柄断剑……岂是你这藏头露尾之辈能独吞的？”他宽大的灰麻袖袍无风自动，一股腐朽死寂的阴冷剑意缓缓升腾，与黑袍人的漆黑剑意无声地对峙、碰撞！
空气瞬间凝固！冰冷的杀意在坟地上空弥漫，连冰冷的雨丝仿佛都为之停滞。
“交出断剑线索，或者……”墨老嘶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杀意，“老夫不介意在这葬剑谷外，先料理了你！”
黑袍人缓缓转过身，兜帽的阴影深处，仿佛有两点冰冷的寒芒亮起，锁定了墨老。
“凭你？”冰冷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睥睨的锋锐，“也配？”
话音未落，他宽大的黑色斗篷骤然鼓荡！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漆黑剑光，如同撕裂长夜的死亡之镰，带着吞噬一切的寂灭意志，毫无征兆地朝着墨老暴斩而去！
轰！
墨老枯槁的身影不退反进，灰麻衣袍猎猎作响，一只枯瘦如鹰爪的手猛地探出袖袍！指尖萦绕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灰白死气，如同无数冤魂凝聚的毒爪，带着腐朽万物的阴毒，狠狠抓向那道漆黑剑光！
两股同样恐怖、却截然不同的剑意，在青牛村死寂的坟地上空，轰然碰撞！
剧烈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席卷开来！坟头的泥土被掀飞，残存的篱笆化为齑粉！几座新坟前的简陋木牌被绞得粉碎！
而此刻，葬剑谷深处，那翻滚的墨绿毒瘴之中，韩立正凭借着断剑微弱的指引和燃烧生命换来的最后一点力量，在死神的镰刀下，朝着未知的黑暗深处，亡命狂奔。身后入口处传来的恐怖能量波动，如同末日的前奏，却已与他无关。
他的路，只有前方，那断剑嗡鸣指引的、墨绿毒瘴翻滚的……绝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