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纸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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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重逢在雨季开始的时候

小满站在礼堂最后一排,百无聊赖地数着前面女生的马尾辫上有几个蝴蝶结。开学典礼总是这么无聊,校长在台上讲着千篇一律的鼓励词,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块彩色的光斑。

“下面请新生代表,高一(3)班沈星河同学上台发言。“

小满的手指猛地掐进了掌心。那个两年没被提起的名字突然砸进耳膜,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踮起脚尖,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头,看向舞台。

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上了台阶。他穿着崭新的校服,衬衫领口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头发比两年前短了许多,衬得下颌线条更加锋利。

小满的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台上的少年调整话筒高度时,左腕露出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他初三那年,小满亲眼看着他摔倒时留下的。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

他的声音变了,变得更低沉,却依然带着那种特殊的质地,像砂纸轻轻摩擦过耳膜。小满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他时,那辆面包车的红色尾灯在雨中晕开的样子。

沈星河发言结束时,礼堂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小满却站在原地,感觉双腿像是生了根。她看着他从另一侧台阶走下去,消失在人群中,仿佛一场幻觉。

“听说那个沈星河是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进来的。“

“长得也好帅啊,就是看起来好冷。“

“他家好像挺困难的,学费全免呢......“

女生们的窃窃私语从厕所隔间外传来。小满坐在马桶盖上,双手紧紧攥着裙角。她早该想到的,以沈星河的成绩,考上这所重点高中再正常不过。

但为什么这两年音讯全无?为什么他妈妈当时说他们要搬去南方?

下课铃响了,小满终于鼓起勇气走出厕所。走廊上挤满了换教室的学生,她逆着人流往高一(3)班的方向走,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学生。小满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陌生的脸,最后定格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上。沈星河正低头写着什么,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小满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向他前面的空座位。

“这里有人吗?“她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稳。

沈星河抬起头。他的眼睛还是那么黑,却比记忆中深了许多,像两口望不到底的井。有那么一瞬间,小满以为他会笑,就像从前那样揉揉她的头发说“小满你傻啊“。

但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重新低下头去。

放学时突然下起了雨。小满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雨水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她没有带伞,早上出门时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晴天。

“要一起走吗?“

小满转过头,看见林小雨撑着一把明黄色的伞冲她笑。她们初中就是同学,没想到高中又分到了一个班。

“好啊,谢谢。“小满勉强笑了笑。

她们刚走下台阶,小满就看见了沈星河。他没打伞,书包随意地搭在一边肩膀上,正快步走向校门口。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白衬衫,布料变得透明,隐约能看到背部凸起的肩胛骨。

“那不是今天发言的新生代表吗?“林小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认识他?“

小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认识吗?当然。但现在的沈星河对她而言,又像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初中同学。“她最终说道。

林小雨突然拉住她的胳膊:“那我们去问问他需不需要伞吧!“

还没等小满反应过来,林小雨已经拽着她追了上去。雨水打在小满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沈星河!“林小雨喊道。

前面的身影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像是无声的眼泪。

“要一起打伞吗?“林小雨热情地问。

沈星河的目光从小满脸上扫过,又迅速移开:“不用了,谢谢。“

他的声音礼貌而疏离,说完就转身走进了雨幕中,很快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小满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沈星河。

他每天早上都准时到校,但总是踩着铃声进教室;午餐时间从来不去食堂,而是独自在教室吃一个简单的饭团;放学后总是第一个离开,从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

更奇怪的是,他明明成绩优异,却拒绝担任任何班干部。当班主任提议他参加数学竞赛时,他也只是摇头说“没时间“。

“他真的好奇怪啊,“林小雨咬着吸管说,“我们班女生都觉得他长得帅,但没人敢接近他。“

小满用吸管搅动着盒装牛奶,没有说话。她想起初中的沈星河,那个会在体育课上故意跑慢等她,会在她忘记带橡皮时把自己的掰成两半的男孩。现在的他像一尊冰雕,美丽但寒冷刺骨。

“小满,你初中和他熟吗?“林小雨突然问。

小满的手指无意识地摸向书包侧袋——那里装着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五颗褪了色的纸星星。

“不算很熟。“她说。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男生测一千米,女生测八百米。小满跑完后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喘气,目光不自觉地寻找着沈星河的身影。

他跑在队伍最前面,白衬衫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冲过终点线后,他没有像其他男生那样瘫倒在地,而是继续慢跑了几步,然后走到操场角落的饮水处。

小满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沈星河正弯腰喝水,后颈的脊椎骨一节节凸起,像一串小小的珍珠。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水珠顺着下巴滴落。

“你跑得真快。“小满说,声音因为刚跑完步而有些发抖。

沈星河直起身子,用袖子擦了擦嘴:“有事?“

这么近的距离,小满能闻到他身上汗水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棕色,像是琥珀。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小满直接问道。

沈星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没有装作。“

“那为什么——“

“小满!“林小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班主任找你!“

沈星河趁机后退一步:“你快去吧。“

小满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咬了咬嘴唇,转身跑开了。她没看见沈星河望着她背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周末,小满去了趟初中时常去的那家文具店。店面比两年前更小了,货架上的商品也少了许多,但老板娘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好久不见啊,小姑娘。“老板娘笑眯眯地说,“上大学了吧?“

“才高一。“小满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折纸区。那些彩色方纸还是摆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价格涨了两块钱。小满拿起一叠蓝色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阿姨,您还记得以前常和我一起来的一个男生吗?高高的,眼睛很黑。“

老板娘想了想:“哦,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帅哥啊。他前阵子也来过呢。“

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时候?“

“就上个月吧,开学前。“老板娘指了指门口的展示架,“他买了好多笔记本,说是要记笔记用。“

小满走出文具店时,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沈星河回来了,而且早就回来了。他来过他们曾经一起逛过的文具店,甚至可能走过他们一起走过的每一条路。但他选择装作陌生人,选择对她视而不见。

周一的早晨,小满特意提早到了学校。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同学,沈星河的座位空荡荡的,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物理课本。

小满犹豫了一下,走到他的座位前。课本旁边是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封面上用白色标签贴着“生物“二字。她左右看了看,迅速翻开笔记本。

里面并不是什么生物笔记,而是一页页工整的账目:

“9月3日,妈妈药费:248元“

“9月5日,水电费:176元“

“9月7日,买菜:53.5元“

最后一页写着:“还差8742元“。

小满猛地合上笔记本,心跳如雷。她想起两年前在沈星河家门外听到的对话,想起他妈妈说的“你才十五岁啊“。原来他一直在打工,一直在为家里的债务发愁。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小满慌张地转过身,正好对上沈星河惊愕的目光。

“我......“小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在他的座位前。

沈星河快步走过来,一把抓起笔记本塞进书包。他的动作太急,书包里掉出一个小药瓶,滚到了小满脚边。

小满弯腰捡起来,看到标签上写着“盐酸帕罗西汀“。

“还给我。“沈星河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小满把药瓶递给他,手指微微发抖:“这是......“

“不关你的事。“沈星河把药瓶塞进口袋,转身就要离开。

小满拉住他的袖子:“沈星河,我们可以谈谈吗?“

他的背影僵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来。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亮了他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

“没什么好谈的,小满。“他轻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那天之后,沈星河开始刻意避开小满。他换了座位,搬到了教室另一侧;放学后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甚至连眼神都不再与她交汇。

小满试过在校门口等他,但他总能有办法消失在人流中。直到一个下雨的傍晚,她偶然看见沈星河走进了市立医院的大门。

好奇心驱使她跟了上去。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响。小满保持着一小段距离,看着沈星河走进一间病房。

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见沈星河坐在一张病床旁,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女人——那是他妈妈,但比两年前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

沈星河正小心翼翼地给妈妈喂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品。小满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沈星河脸上罕见的微笑,那么温柔,那么疲惫。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急着离开学校,为什么他拒绝参加任何活动,为什么他说“没时间“。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小满慌忙退到走廊拐角。是妈妈发来的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小满回复说马上回去,再抬头时,发现沈星河站在走廊另一端,正静静地看着她。

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肩膀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们隔着长长的走廊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是沈星河先移开了目光,转身走回了病房。小满站在原地,听见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极了他们分别那天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