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林默的视线死死黏在电脑屏幕上,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出租屋狭小逼仄,唯一的光源就是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显示器。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了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桌角那张刺眼的房租催缴单,以及邮箱里那封措辞客气却冰冷刺骨的求职拒信。
“第……十五封了吧?”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毕业即失业的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屏幕上是熟悉的游戏界面,《艾瑟兰传说》,一款主打种田建造与奇幻冒险的单机游戏。他刚咬牙买了最新的“失落王国”DLC,本想一头扎进虚拟世界,在像素农田和史诗任务里暂时忘掉现实的窘迫。地图加载完毕,郁郁葱葱的精灵森林画卷般展开,背景音乐空灵舒缓。
他操纵着角色,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正要走向一片肥沃的未开垦黑土地。鼠标箭头刚点上那片区域——
屏幕猛地一黑!
毫无征兆,仿佛被瞬间掐断了电源。
“搞什么?!”林默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烦躁地一巴掌拍在主机箱上。老旧的机箱发出几声无力的呻吟,风扇声都停滞了。
就在他以为只是又一次死机时,漆黑的屏幕中央,突兀地、无声无息地,浮出两行字迹。
那字体怪异扭曲,像是无数细小的蠕虫在墨水里爬行凝固而成,边缘散发着极其微弱、令人不安的惨绿色荧光:
**【想体验真正的史诗人生吗?】**
下面,没有常见的“是/否”选项框。
只有两个同样惨绿、更大、更刺眼的单词,冰冷地并排在那里:
**【YES】【YES】**
林默的指尖还停留在滚烫的主机箱外壳上,一股寒气却毫无预兆地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想挪动鼠标去点右上角的关闭叉号,或者干脆按重启键。
晚了。
那屏幕上的两个“YES”,如同活物般猛地向内坍缩!瞬间化作两个疯狂旋转、吞噬一切光线的绿色漩涡!
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吸力凭空而生!林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狠狠拽向屏幕!
没有碰撞,没有痛楚。只有一种灵魂被强行剥离、甩进冰冷洗衣桶般的高速旋转和撕扯感。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混乱的流光中彻底沉沦、破碎。
……
寒冷。坚硬。一种混合着泥土、腐朽植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电路板烧焦又混杂了血腥味的怪诞气息,粗暴地钻进林默的鼻腔。
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剧烈晃动,模糊不清。他用力眨了几下,干涩的眼球才勉强聚焦。
头顶是交错粗糙的木头横梁,覆盖着厚厚的、颜色可疑的黑色苔藓,滴滴答答往下渗着粘稠的暗绿水珠。身下是冰冷的泥土地,硌得他骨头生疼。空气沉重潮湿,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裹着铁锈的湿棉花。
这不是他的出租屋!绝对不是!
恐慌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昏沉。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沉重得不像自己的,肌肉酸痛,骨头缝里都透着虚脱感。右手下意识地在地上一撑,指尖却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粗糙纹理的长柄物体。
他下意识地抓紧它,借着从草棚破洞透进来的、昏暗得如同黄昏的光线看去。
那东西斜斜地插在他身边的泥地里。
一把……镰刀。
一把极其破旧的长柄镰刀。
木质的柄身布满虫蛀的孔洞和深深的裂纹,握在手里粗糙硌手,仿佛随时会碎裂。连接镰刃的铁箍锈迹斑斑,几乎与柄身融为一体。而那镰刃本身——林默的心沉了下去——它甚至算不上“刃”。厚厚的红褐色铁锈如同丑陋的痂壳,几乎完全覆盖了原本的金属,只有靠近尖端的一小段,勉强透出一点点暗沉无光的底色,边缘钝得像块厚铁皮。刀身弯曲的弧度倒是带着点原始的狰狞,但整体看起来,这玩意儿更像是哪个废弃农具堆里捡来的破烂,别说收割生命,连割草都嫌费劲。
“开什么玩笑……”林默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穿越?这种只存在于网文里的桥段?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内侧。
“嘶——!”钻心的疼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梦。
一股寒意混杂着荒谬感,从抓着破镰刀的手掌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试图回忆,脑海中只有电脑屏幕上那两个疯狂旋转的惨绿色“YES”,以及之后那令人灵魂战栗的黑暗撕扯。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咕噜声和粘稠的拖拽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声音来自草棚唯一的、被半人高腐败杂草遮掩的出口。
林默的心脏骤然缩紧!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和恐惧。他双手死死攥住那破旧镰刀冰冷的长柄,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酸软的身体,手脚并用地向草棚最里面、堆放着一堆散发着霉味干草的角落挪去。动作笨拙又狼狈,泥地上的碎石划破了他单薄衣裤下的皮肤。
他刚把自己尽可能缩进那堆散发着腐草气息的阴影里,棚口的杂草就被一股蛮力粗暴地拨开了。
一个东西蠕动着“挤”了进来。
林默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根本不是什么野狗野兔。那是一个……活脱脱从噩梦素材库里爬出来的玩意儿。
它大致还保留着史莱姆的轮廓——半人高的、不定型的凝胶状身躯,粘稠的墨绿色体表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油光。但正常的史莱姆该有的透明或纯净色彩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令人作呕的、如同溃烂疮疤般的深黑色斑块。这些黑斑在它体表缓慢地蠕动、扩散,仿佛活物。更诡异的是,它凝胶质的身躯里,似乎还包裹、融合着一些扭曲的、难以辨认的植物根须和昆虫甲壳碎片,随着它的蠕动若隐若现,散发着浓郁的腐败气息。
两只浑浊的、没有瞳孔的黄色眼泡,镶嵌在头部(如果那能称之为头)的位置,此刻正毫无生气地转动着,最终,死死地锁定了林默藏身的干草堆!
“咕噜噜噜……”
怪异的、饱含恶意的咕噜声陡然变得尖锐急促!那“暴躁粘液怪”的整个躯体如同沸腾的开水般剧烈波动起来,那些恶心的黑色斑块瞬间扩散蔓延,几乎覆盖了它三分之二的体表!它猛地向前一“扑”!动作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要将目标彻底淹没、腐蚀殆尽的疯狂!
粘稠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默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尖叫!求生的意志压倒了理智,他几乎是闭着眼,凭着本能,用尽吃奶的力气,将手中那柄沉重破旧的镰刀,由下而上,朝着那团扑来的、散发着腐臭的墨绿粘液,狠狠地、绝望地抡了过去!
“滚开啊——!”
他的嘶吼在狭小的草棚里回荡,带着濒死的颤音。
没有预想中金属入肉的切割感。
只有一种……极其怪异的触感。
镰刀锈迹斑斑、厚钝不堪的刃口,或者说,是那块厚铁皮,重重地“拍”进了粘液怪凝胶状的身体里。感觉像是砸进了一团冰冷、粘稠、极具阻力的胶泥。
就在接触的刹那!
林默感觉自己紧握镰刀的手心猛地一烫!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如同微弱电流般的酥麻感,顺着粗糙的木柄瞬间窜入他的手臂,直冲脑海!
与此同时,一个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感知”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的意识——目标体内,一股污浊、混乱、充满腐朽与破坏意味的“东西”,像一团纠缠蠕动的漆黑毒蛇!正是这股力量,在疯狂地侵蚀着这个凝胶生物的本源,将其扭曲成眼前这副恐怖模样!
“熵能?”一个陌生的、带着机械质感的词语,如同本能般浮现在林默混乱的思绪里。
也就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他紧握的镰刀,那厚钝的、锈迹斑斑的刃口接触粘液怪的位置,骤然爆开一团微弱却极其刺目的灰白色光芒!
光芒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粘液怪被击中的体表蔓延开一个拳头大小的光斑!光斑所及之处,那些蠕动的、如同活物般的深黑色斑块,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污渍,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响!黑斑迅速褪色、消融,冒出一缕缕带着刺鼻焦糊味的黑烟!
“叽——!!!”
粘液怪发出了前所未有、凄厉到变调的尖锐嘶鸣!那声音像是无数玻璃碎片在刮擦金属,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它那凝胶状的身体猛地向内剧烈收缩、痉挛!
紧接着,让林默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在粘液怪那因剧痛和净化而扭曲收缩的、勉强可以称之为“口器”的部位(一团不断开合的粘稠孔洞),毫无征兆地、猛烈地喷射出一大股……
**绚丽的、七彩斑斓的气体!**
那气体如同节日庆典的彩烟,色泽饱满得不真实,赤橙黄绿青蓝紫,流光溢彩,瞬间在狭小的草棚里弥漫开来!没有味道,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类似臭氧的清新气息,与草棚的腐败味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这股彩虹屁的喷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于粘液怪那半凝胶状的身体,如同一个被用力挤压后猛地松手的气球,被自己喷出的七彩气体产生的反作用力,“嗖”地一下,像个弹力球般倒射出去!狠狠地撞在对面布满苔藓的棚壁上,发出“噗叽”一声闷响,然后软趴趴地滑落在地,体表的黑斑明显黯淡缩小了一圈,整个躯体都萎靡了下去,暂时失去了攻击性。
而林默,被一大股迎面喷来的、毫无杀伤力但视觉效果炸裂的彩虹气体糊了满脸。他僵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抡出镰刀的可笑姿势,脸上、头发上沾满了七彩的“粉末”,整个人像个刚从染坊灾难现场爬出来的行为艺术家。他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坨暂时萎靡的粘液怪,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把依旧破旧、此刻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煞气的镰刀。
“这……这玩意儿……放了个彩虹屁?把自己崩飞了?”林默的声音干涩发飘,充满了极致的荒谬感。
就在他大脑彻底宕机,试图理解眼前这超现实一幕时——
“砰!”
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东西,如同凭空出现,又像是从极其不稳定的空间裂缝里被硬生生挤出来,带着一股巨大的冲势,精准无比地砸在了林默的额头上!
“嗷!”
林默痛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差点被砸得再次昏过去。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捂着瞬间鼓起包的额头,怒目看向袭击者。
那东西……悬浮在他面前半空中。
巴掌大小,外形酷似一只圆滚滚、半透明的水母,通体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晕。水母状的“伞盖”边缘,还点缀着几颗闪烁不定的、如同劣质LED灯珠般的蓝色小光点。在它身体下方,几根同样半透明的、像数据线般微微飘荡的“触须”中间,竟然还悬浮着几个巴掌大小、边缘不断闪烁乱码和雪花点的半透明虚拟屏幕!屏幕上飞快滚动着各种意义不明的符号和扭曲的线条,其中一个最大的屏幕上,一行硕大的、同样闪烁乱码的红色字体正在疯狂跳动:
【*&%¥#@目标:唯一变量已锁定!强制绑定程序启动!%……&*救世主协议加载中……警告!核心数据包严重损坏!%¥#@……】
这玩意儿……是个系统精灵?还是个故障的?
“呜……好痛……哪个混蛋的空间锚点这么硬……”那水母状的发光体发出一个带着明显哭腔、又有点尖细的、分不清男女的电子合成音。它晃晃悠悠地悬浮着,伞盖边缘的小蓝点急促闪烁,似乎在努力稳定自己。
几秒钟后,它似乎才“看”清眼前的状况。它那没有五官的伞盖“面”向林默,虚拟屏幕上疯狂滚动的乱码停了一下,瞬间切换成一个巨大的、闪亮的金色感叹号,伴随着一个极其浮夸、如同劣质游戏NPC的激昂电子音:
“宿主!可找到你了!绑定完成!检测到适格灵魂波长!确认!您就是预言中那个能逆转熵流、拯救艾瑟兰于崩坏边缘的‘唯一变量’!天命所归的救世主大人!撒花!鼓掌!”虚拟屏幕上甚至还配合地弹出一堆像素风的彩带和鼓掌动画,虽然大部分动画都显示不全或者扭曲变形。
林默:“……”
他脸上的彩虹粉末还没擦掉,额头的包还在隐隐作痛,手里拎着把能打出彩虹屁的破镰刀,眼前飘着个像故障灯泡加投影仪杂交出来的水母玩意儿,嘴里说着什么“救世主”、“熵流”、“崩坏”……
林默深吸一口气,草棚里混合着腐草、粘液怪腥臭和奇异彩虹臭氧的空气冲入肺腑。他缓缓抬起没拿镰刀的那只手,指向自己沾满七彩粉尘的鼻子,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到可怕的语调开口:
“我?救世主?”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地上那滩萎靡的、还在微微抽搐的墨绿色粘液怪,又回到眼前这个闪烁乱码的故障水母精灵身上。
“就凭这把放屁镰刀?还有你这个……被门夹过的系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的崩溃感:
“我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做!个!饭!啊——!!!”
绝望的呐喊在狭小破败的草棚里回荡,震得顶棚的腐草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