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弦断惊鸿
沈老太爷的寿宴，设在沈家位于浅水湾深处、掩映在热带雨林般的绿植中的一栋半山庄园里。庄园占地辽阔，设计低调而奢华，与其说是住宅，不如说更像一座精心打造的私人堡垒。
入夜时分，灯火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近十米的宴会厅穹顶垂下，折射出璀璨流光。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料、鲜花的清雅芬芳和名贵香槟的气泡感。政商名流、世家子弟、各界名媛穿梭其中，华服美饰，言笑晏晏。每个人都带着完美的社交面具，话语温和有礼，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捕捉着场上每一个微妙的信号和人脉拓展的机会。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与算计。
温家三口乘车抵达时，宴会厅内已是衣香鬓影。温启明一身考究的深灰色西装，苏曼则穿着珍珠白的改良旗袍，温婉得体。温窈则被精心打扮过，身着一件浅香槟色的抹胸小礼裙，层层叠叠的柔纱轻盈垂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纤细美好的身形，露出线条优美的肩颈和精致的锁骨。裙摆的长度保守又不失俏皮，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她的脸上妆容极淡，只勾勒出清秀的轮廓，重点是那双水润的杏眼，澄澈见底，此刻因为来到陌生而盛大的环境，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怯生生的好奇，像误入华丽迷宫的林间小鹿。
温窈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挽住母亲的胳膊。苏曼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温声安抚：“别怕，跟着爸爸妈妈就好。”
很快，为温家牵线的世伯就带着一位精神矍铄、气质雍容的老太太走了过来。这便是沈家的老夫人，柳曼云。她穿着绛紫色的丝绒旗袍，搭配着成色极佳的珍珠项链，笑容慈祥，目光落在温窈身上时，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和打量。
“哎呀，这就是启明家的窈窈吧？真像她妈妈，可青出于蓝，瞧着更水灵可爱！”柳曼云热情地拉住温窈的手，触感温暖柔滑。她的目光在温窈身上细细滑过，尤其在看到那双清澈如洗的眼睛时，眼中笑意更深。
“沈老夫人过奖了。”苏曼得体地微笑。
温启明连忙寒暄，表达了对沈老太爷的祝福和对此次邀请的感谢。世伯适时地在柳曼云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柳曼云眼睛一亮，笑容更盛：“哎哟，那敢情好！我们家老头子最喜欢听年轻人弹钢琴了。窈窈从小就学琴吧？正好今天的助兴节目还没最后定，要不，请窈窈给我们老头子献上一曲，就当添个彩头？”
温启明和苏曼都是一怔。温窈更是瞬间红了脸，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上台演奏？在这样觥筹交错的盛大场合？在满堂的宾客面前？尤其是在……可能那位沈先生也会在场的情况下？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下意识地就想退缩。
世伯却连声应和：“能有机会为老太爷演奏，是窈窈的福气！”温启明看着柳曼云期待的眼神，知道这是个展示温家女儿、尤其展示温家艺术底蕴的绝佳机会，不容推辞。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女儿，眼神带着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窈窈，别紧张，就弹你最熟悉的那几首。”
感受到父母目光中的压力，温窈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过于紧张的心跳，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呐：“好…好的。”
不一会儿，宴会场地的灯光被稍稍调暗了一些，柔和的光束集中打在那架放置在宴会厅一侧的白色斯坦威三角钢琴上。有人低声宣布：“下面有请温家温窈小姐，为沈老爷子献上一曲，祝老爷子生辰快乐，福如东海！”
一时间，场内的目光纷纷投向温家的位置。
温窈在无数道好奇、审视甚至带着几分玩味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那架散发着冷光的钢琴。她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皮肤都在微微发烫，大脑几乎空白，唯一记得的就是要走到那里，然后把手放上去……弹点什么……什么都好。
她尽量挺直脊背，微微提起裙摆，在琴凳上轻轻坐下。琴凳的高度恰到好处。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键时，那熟悉又带着抚慰性的触感奇异地让她镇定了一小半。
她没有选择炫技的曲目，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肌肉记忆，选择了她认为最安全、最能抒发此刻紧张心情的肖邦《升c小调夜曲》。舒缓、略带忧郁却又蕴含力量的旋律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慌乱褪去许多，只剩下沉浸于音乐的专注。
她低着头，纤细的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乌黑的发丝有几缕调皮地落在颊边。昏黄聚光灯下，她的侧脸如同精心雕琢的羊脂白玉，蒙着一层朦胧的光晕。专注的神情让她本就清纯的面容更添了几分不染尘埃的圣洁感，像初绽的白莲。紧张的情绪融入音乐，反而赋予了这原本轻柔的夜曲一丝压抑的激情和挣扎后的平静，直击人心。场内的交谈声不知不觉都低了下去。
宴客厅二楼的回廊栏杆边，一道颀长挺拔的黑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如同蛰伏的猎豹，将下方大厅的一切尽收眼底。沈时澹姿态闲适，手里端着一杯未动过的威士忌，冰球在杯壁碰撞发出轻微脆响。他已经看了有一会儿。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聚光灯下那抹柔和的浅香槟色身影。少女纤细的身体微微前倾，被层层叠叠的薄纱包裹着，像一个脆弱又精致的礼物。她脸上的那抹无措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长睫紧张地扑闪着，如同被露水打湿的蝶翼，透着一股与这奢华名利场格格不入的纯净与……诱惑。
沈时澹眼神幽深莫测，淡漠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细微得难以捕捉。他缓缓晃动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折射出危险而迷人的光芒。视线落在温窈白皙纤细的、在黑白琴键上轻盈跃动的手指上，停顿了几秒。那双手，柔若无骨，却能奏出如此抚慰人心的音符。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本能的放松感。
就在这时，宴会厅外隐约传来一声孩童恶作剧的尖叫和一个被碰倒的花瓶碎裂声！这突如其来的噪音让温窈本就紧绷的神经猛地一跳！她的手指一滑，原本流畅的旋律中出现一个突兀的错音！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瞬间乱了节奏，大脑一片空白。
温窈惊惶地抬起眼，清亮的眸子里瞬间盛满了无措和羞窘，脸颊上好不容易褪下的红晕再次轰然炸开，直烧到耳根。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几乎要立刻从琴凳上弹起来。
“叮——”
就在整个大厅都因为这小小的失误而气氛一滞时，二楼回廊处，沈时澹的手指微微一动，杯中的冰球发出一声比之前更为清晰的脆响，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那瞬间凝滞的空气，传递到了楼下。
所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了一眼，却只看到栏杆处一闪而过的深色衣角。
下一秒，坐在前排的沈老夫人柳曼云率先带头，微笑着，毫不犹豫地鼓起掌来！掌声并不十分响亮，却充满了鼓励和包容。
温启明和苏曼立刻反应过来，也跟着用力鼓掌。紧接着，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然后迅速连成一片，充满了整个宴会厅。柳曼云更是笑道：“我们老头子年纪大了，就喜欢听这种小年轻真性情，有点小差错怕什么，这才鲜活！弹得好听得很！”
台阶已经铺好。温窈的惊慌失措在包容的掌声和老夫人温和的话语中得到了安抚。她深吸一口气，对老夫人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再次低下头，努力收敛心神，重新接上错位的旋律。这一次，她的演奏更加稳定，那份专注力也更强了，仿佛经历过小小的风浪，船帆反而张得更满。
一曲终了。
这一次，真诚而热烈的掌声雷动。
温窈站起身，对着沈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方向，以及全场的宾客微微鞠躬行礼，脸颊依旧带着褪不下去的热度。在她匆匆走下台阶时，一道冰冷而极具存在感的视线从高处投射下来，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她后背一凉，本能地抬头。
二楼回廊尽头的阴影里，依稀可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光线昏暗，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只感受到那目光冷峻、淡漠，又似乎带着一丝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味？像在评估一件稀有的古物。
那目光带来的压力太过庞大而直接，温窈的心跳骤然失序，像被猛兽锁定的猎物，手心瞬间冒出了冷汗。她几乎是狼狈地移开视线，匆匆走回父母身边，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胳膊，寻求支撑。苏曼立刻察觉到她的僵硬，担忧地低声问：“窈窈，怎么了？”
温窈摇摇头，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没事，妈妈……就是有点紧张。”她不敢再往二楼的方向看，那个阴影中的高大轮廓和冰冷的凝视，成为她踏入这场豪门夜宴最鲜明的、带着寒意的心悸标记。她不知道那是谁，但她清晰地感知到，他远比场内所有人都要……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