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滇西雪暴，相树弃婴
隆冬的滇西，是被冰雪与寒风统治的世界。铅灰色的云层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连绵起伏的雪山之巅，连最锋利的阳光都无法穿透这厚重的阴霾。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在荒芜的冻土上肆虐，每一粒雪籽都像被淬了冰的刀刃，刮过裸露的肌肤时，会留下一道细密的红痕，转瞬又被刺骨的寒意冻得麻木。天地间一片苍茫，只有偶尔露出的黑色岩石，像巨人的骸骨，在风雪中沉默矗立。
苏婉裹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棉袄的领口、袖口和下摆都裂着参差不齐的大口子，露出里面单薄的麻布内衬。寒风像毒蛇般顺着缝隙往里钻，冻得她浑身发抖，牙齿不停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襁褓用洗得发白的粗布缝制，边角已经磨得起毛、起球，却被她用双臂护得严严实实，仿佛那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火种。
襁褓中的婴孩名叫冷冷，还不满周岁，小脸冻得通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粒，像缀了一层碎钻。他异常安静，只是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咿呀，那细碎的声音裹在寒风里，几乎听不真切，却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牵着苏婉早已濒临崩溃的神经。苏婉低头看了看孩子，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却只扯动了嘴角的冻疮，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鼻腔里瞬间涌上一股血腥味。
“冷冷，再撑一会儿……娘……娘一定带你找到能落脚的地方……”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只有微弱的气息拂过孩子的脸颊，带着一丝残存的体温。脚下的冻土早已冻得坚硬如铁，每一步踩下去，积雪都会没过脚踝，冰冷的雪水顺着破鞋的缝隙渗进袜子，冻得她脚趾发麻，几乎失去知觉。
这已经是她逃离滇北黑风渊的第三天了。三天前，她还是滇北一个普通农家院落里的女主人，守着丈夫冷苍留下的几间瓦房，过着虽不富裕却安稳的日子。冷苍是归墟道的弟子，虽灵根不算顶尖，却为人温和，对她和孩子极好，每次下山历练，都会给她带些滇州各地的小玩意儿，给孩子带些能补灵脉的灵米糕。那时的日子，像灶台上温着的灵脉粥，暖融融的，带着淡淡的甜。
可这一切，都在冷苍炼制“幽冥珠”的那天彻底破碎。
苏婉至今记得，那天她正在院子里晒灵米，突然看到冷苍浑身是血地从外面跌进来，胸前的归墟道袍被黑色的邪力染成了焦黑色。他挣扎着抓住她的手，声音微弱却急切：“婉婉，快……带孩子走……墨渊他……他诬陷我修炼邪术……他不会放过你们……”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暗红色的珠子，塞进她的手心，“这是幽冥珠……能护孩子一命……记住，一定要让孩子活下去……”
话音未落，冷苍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黑色的邪力从他的七窍中溢出，很快便蔓延至全身。苏婉抱着他，只觉得怀里的人迅速变得冰冷，最后连一丝气息都没有了。她还没从丧夫的悲痛中缓过神，墨渊便带着一群无道弟子闯了进来，他们拿着屠灵刀，扬言要“清理归墟道的邪修余孽”。
苏婉知道，自己和孩子绝无活路。趁着混乱，她抱着襁褓，从后院的狗洞钻了出去，一路往滇西逃来。她不知道滇西有什么，只听说那里是归墟道的核心之地，或许……或许能给孩子一条活路。
可滇北到滇西的路途，远比她想象的艰难。大雪封山，找不到食物，她只能靠沿途挖的草根和积雪充饥。草根又苦又涩，刮得喉咙生疼；积雪化在嘴里，冻得她牙根发酸。她的体力在一点点流失，视线开始模糊，脚步也变得虚浮，好几次都差点栽倒在雪地里。
“冷冷……娘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受苦了……”苏婉的眼泪混着雪花落在孩子的脸上，瞬间冻结成冰。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看清前方的路，可风雪太大，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混沌。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风雪中隐约浮现出一棵巨大的相树轮廓。
那棵相树粗壮得需要四五个人合抱，枝桠向四周伸展，像一把撑开的巨伞，覆盖了大片雪地。树枝上挂满了冰晶，在昏暗的天色下泛着微弱的光泽，像是无数颗细小的星辰。这是滇西特有的古树，当地的牧民说，相树有灵，能庇佑路过的生灵，还能指引迷路的人找到方向。
苏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连滚带爬地朝着相树挪去。雪地里的碎石划破了她的手掌和膝盖，鲜血渗出来，染红了身下的积雪，很快又被冻结成暗红色的冰壳。可她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棵能带来希望的相树，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终于，她靠在了相树粗糙的树干上。树干传递来的微弱暖意，像一股暖流，缓缓渗入她冻僵的身体，让她暂时缓过一口气。她靠在树干上休息了片刻，才颤抖着解开怀里的襁褓，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出来。
冷冷的小脸皱巴巴的，眼睛紧闭着，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只有鼻翼微弱的翕动证明他还活着。苏婉伸出冻得发紫的手指，轻轻拂去孩子脸上的雪花，心中一阵刺痛。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必须尽快为孩子做些什么。
她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个暗红色的珠子——冷苍留下的幽冥珠。这三天来，她一直把珠子贴身藏着，生怕弄丢。可就在昨天，她发现珠子的颜色变深了，还带着一丝诡异的暖意，似乎……似乎发生了某种异变。她想起冷苍说的“能护孩子一命”，又想起之前听归墟道的弟子说过，幽冥珠若被邪力反噬，会变成“幽冥血珠”，需以宿主之血激活。
苏婉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尖锐的疼痛传来，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幽冥血珠上。血珠接触到鲜血的瞬间，突然泛起一阵微弱的红光，那红光像有生命般，顺着苏婉的指尖，缓缓流入孩子的体内。孩子的小脸瞬间被红光笼罩，原本苍白的肤色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连呼吸都变得平稳了一些。
“有用……真的有用……”苏婉心中一喜，眼中迸发出一丝希望的光芒。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幽冥血珠塞进孩子的襁褓，又仔细地把孩子裹好，放在相树根部避风的凹陷处。那个凹陷是天然形成的，积雪较少，还能挡住大部分寒风，是这荒郊野外里最安全的地方。
她伸出手，想最后摸一摸孩子的脸颊，可手指刚触碰到襁褓的边缘，便无力地垂落。寒风卷着大雪落在她的身上，很快便覆盖了她的身形，只留下一个浅浅的雪堆，与周围的雪地融为一体，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当最后一丝气息从苏婉体内消散时，襁褓中的幽冥血珠突然红光大涨。那红光穿透襁褓，映得整棵相树都泛起一层诡异的光晕，连周围肆虐的寒风都仿佛停顿了一瞬。而冷冷像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离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尖锐却充满生命力，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震得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
不知过了多久，雪势渐渐变小，天空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像一层薄纱，笼罩着苍茫的雪原。冷冷的哭声还在继续，只是越来越微弱，小脸也渐渐失去了血色，若再没人发现，恐怕就要被这严寒吞噬。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踏雪而来。
来人身着归墟道的青色道袍，道袍边缘绣着细小的灵脉纹路，那些纹路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一看便知是高阶弟子才能拥有的服饰。他手持一把拂尘，拂尘的穗子洁白如雪，没有沾染上一丝雪花；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眼神明亮如星辰，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沧桑与温和。他不是别人，正是归墟道道主，已有五百岁高龄的凌隐，同时也是归墟道“灵脉守护者”的传承者。
凌隐此次是按例巡查滇西灵脉。滇西云雾秘境是归墟道的核心之地，灵脉浓度极高，却也容易受外界邪力干扰。他骑着一头白色的灵鹿，这灵鹿是归墟道培育的神兽后裔，踏雪无声，蹄子落在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印记，连一丝积雪都不会溅起。
“前面的灵脉波动似乎有些异常……”凌隐勒住灵鹿的缰绳，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修炼数百年，对灵脉的感知极为敏锐，能清晰地察觉到周围灵脉的流向与浓度。可刚才，他却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波动——既有幽冥邪力的阴冷，又带着归墟灵脉的暖意，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
就在他疑惑之际，一阵微弱的婴啼声顺着风传了过来。那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原上，显得格外突兀。
“荒郊野外，怎会有婴孩的哭声？”凌隐心中愈发疑惑，便让灵鹿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灵鹿步伐轻快，很快便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来到了相树前。
凌隐翻身下鹿，缓步走向相树。他很快就看到了那个被雪半掩的襁褓，襁褓的颜色与雪地相近，若不仔细看，几乎很难发现。他俯身拨开积雪，露出孩子冻得通红的小脸。那孩子闭着眼睛，眉头皱着，哭声已经很微弱，小嘴唇冻得发紫，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就在凌隐的手指触碰到襁褓的瞬间，怀里的幽冥血珠突然发出一阵温热，与他体内的灵脉产生了奇妙的共鸣。那股暖意顺着他的指尖蔓延至全身，没有丝毫邪力的反噬，反而像一层温和的护盾，将孩子护得严严实实。
凌隐心中一惊，他这辈子见过无数邪物，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存在。一般的幽冥邪物遇到归墟灵力，定会产生强烈的冲突，可这颗血珠不仅没有反噬，反而与他的灵脉产生了共鸣，甚至主动释放暖意保护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用灵力仔细探查。很快，他便察觉到，这孩子体内的幽冥之力虽然微弱，却异常顽固，若不加以压制，日后恐怕会逐渐侵蚀孩子的心智；可与此同时，孩子的灵脉中又带着一丝归墟灵脉的暖意，像是一颗种子，若能加以培育，或许能化解幽冥之力的戾气。
“此子与归墟，果然有劫缘……”凌隐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看了一眼相树根部那个浅浅的雪堆，心中已然明白，这孩子的母亲恐怕已经不在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做出了决定——这孩子，他收了。无论日后会遇到多少麻烦，他都会护这孩子周全，让他在归墟道平安长大。
凌隐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又脱下自己的道袍，轻轻裹在襁褓外面。他的道袍是用归墟道特有的灵脉蚕丝缝制的，不仅能御寒，还能缓慢吸收周围的灵脉，滋养身体。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回到灵鹿身边，翻身上鹿，对灵鹿说：“走吧，回归墟道。”
灵鹿轻轻嘶鸣一声，转身朝着滇西云雾秘境的方向走去。蹄声轻快，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雪地里，只剩下那棵相树静静矗立，枝桠上的冰晶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烁，像是在送别这对特殊的“父子”。而被凌隐抱在怀里的冷冷，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哭声渐渐停了，小脸上的血色也慢慢恢复了一些。襁褓中的幽冥血珠依旧泛着微弱的红光，像一颗守护生命的星辰，在滇西的雪夜里，悄然开启了一段注定不凡的命运。
灵鹿蹄声轻快，穿过一片又一片雪原，朝着归墟道的方向前进。凌隐抱着孩子，心中思绪万千。他知道，收留这个孩子，或许会给归墟道带来麻烦，甚至会引来墨渊的注意。可看着怀里孩子安稳的睡颜，他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以后，你就叫冷冷吧。”凌隐轻声说道，声音温和，“我会教你归墟道的术法，教你如何掌控体内的力量，让你成为一个能守护自己、守护他人的人。”
怀里的孩子似乎听懂了，小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回应。凌隐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眼中的担忧也淡了一些。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可只要他还在，就一定会护这孩子周全。
风雪渐渐停了，天空中的云层慢慢散开，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阴霾，洒在雪地上，泛着耀眼的光芒。凌隐骑着灵鹿，抱着冷冷，在这金色的光芒中，朝着归墟道的方向走去，身后的雪原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