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经济发展：来自失败的教训

2008年8月我代表世界银行出访加纳（前黄金海岸，第一个从欧洲殖民地中获得独立的非洲国家），得到的一份背景资料是加纳夸梅·恩克鲁玛总统在1957年加纳独立之际的六分钟演讲的录音副本。录音咝咝沙沙的，有时微微变音，并有间歇的中断，但这些并不重要。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再次听录音，依然可以感受到当他走上讲台，面对聚集于首都阿克拉的最大规模人群之一，宣布从前的英国殖民地已重获自由，将成为一个主权国家时，这位被称为“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纳尔逊·曼德拉”（Biney，2008,p.129）的伟大领袖所带有的喜悦、兴奋和乐观情绪。

恩克鲁玛是一个受过社会学和教育学教育的天才演讲家，被他的同胞亲切地称为“救世主”。他豪迈地发言，为人民的雄心壮志溢于言表：“终于，战斗已经结束了！因此加纳，你亲爱的祖国将永远自由……新非洲将准备为自己而战，表明黑人仍然也能够管理自己的事务。我们将向世界其他民族证明，我们正在准备打好自己的基础。……加纳永远是自由的，在这里我将邀请乐队演奏加纳国歌。……我依靠人民来帮助我重塑这个国家的命运。我们准备振兴它，使它成为一个被世界每一个国家都尊重的国家。……我的眼睛能看多远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看到在这百万人中的你们，我对你们最后的告诫是，你们是我们坚强的后盾，因此，我们可以向世界证明，如果给非洲一个机会，他将向世界展示他是了不起的！我们已经觉醒，我们将不再沉睡。今天，从现在开始，将有一个新的非洲屹立于世界！”（Nkrumah，1957）

可以想象这些话被讲出来时的气氛有多么激动人心。这个录音展示了一种罕见的集体荣誉感。几乎每一句话后人群中都会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人们对未来充满信心，并因由独立可能带来的经济的无限可能性而兴奋。乐观情绪在非洲和整个发展中世界被广泛分享。正如历史学家弗里德里克·库珀所解释的：“这［是］加纳特别辛酸的一段历史，因为它是先驱。夸梅·恩克鲁玛不仅是一位政治领袖，他也是一位独立主义的、反帝国主义的、泛非主义的先知。他经常引用的那句‘你们要寻求的首先是政治的王国’，不只是对加纳人要求参与国家事务的一种呼吁，也是对领导人和普通公民使用权力以将殖民地社会转变为生机勃勃的、繁荣的机会之地的一种请求。”（Cooper,2002，p.161）相同的愿景也体现在多年前尼赫鲁时期的印度、毛泽东时期和孙中山时期的中国、苏加诺时期的印度尼西亚，以及其他以政治和经济现代化作为发展口号的从前被统治的社会中。

成为加纳第一任领导人后不久，恩克鲁玛发誓要推进工业的发展。和战后许多政治领导人一样，他认为苏联的工业化证明了中央计划体制是欠发达国家快速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的一种方式。支撑加纳第二个发展计划的经济战略在1959年开始实施，旨在通过发展先进的高度资本密集型产业，以创纪录的时间实现现代化。

在1960年7月4日的一次演讲中，恩克鲁玛宣布他的政府将启动一项加强工业化项目，其中，农业的多样化和机械化，将为该国的经济和社会生活的转型提供主要的基础。当主张建立涵盖钢铁、炼铝、制糖等各种工厂时，他承诺：“这种发展势头将增强，从而在相对较短的时期内，加纳将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国家，为所有人提供机会和与世界任何国家可比的生活水平。”（Nkrumah,1960）加纳当时是一个低收入的国家，那时世界钢铁市场的主要参与者是法国、日本和联邦德国。事实证明，美好的愿望和雄心壮志如果没有适当考虑经济现实将导致工业化和发展的失败。

是什么造成了这样令人失望的结果？

本章将探讨经济发展失败的原因。很多关于经济发展失败的根源的现有认识主要集中于问题的症状或后果，而不是问题真正的根源。本章强调这样一个事实，建立资本密集型项目，控制制高点以赶超发达国家工业的目标是令人称赞的，但结果往往是得不偿失的。本章还将解释其原因。

尽管现代化的美好意图鼓舞着像恩克鲁玛一样的政治领袖，但是作为一个以资本相对稀缺为特征的经济，却选择过于资本密集的项目来达到这一目标。因此，它们是不符合经济的要素禀赋分布和结构所决定的比较优势的。结果，处于优先领域的企业在开放的竞争市场中没有自生能力。这些企业的初始投资和持续运行需要政府的能力和意愿来调动大量的资源进行投资，依靠各种持续的保护以及各种扭曲的补贴和直接干预。其结果是灾难性的，最终毁了他们的梦想和声誉。

这样的错误不是存在于很多发展中国家所仿效的战略的设计和实施，而恰恰在于这些国家的政策制定者所设置的发展目标，这些目标与当时各自国家的发展水平及其禀赋结构不一致。基于这种不切实际的发展目标所产生的经验教训，本章将简述一种经济分析，解释不符合比较优势的战略注定要失败的原因，并强调超越传统的经济智慧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