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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腾的不仅仅是想法,面对苦难,国民正在失去耐心。那些绝望的人,有一种造反的本能,这种本能正在很多受大萧条冲击的国家的激进党中间膨胀,正暴风骤雨般地聚集在德国希特勒的身后,它同样也在美国发挥作用。它决不是统一的,迄今为止它很少是组织化的,仅仅在个别的地方,它才呈现出了习惯上属于欧洲的共产主义形态。它发展得很慢——部分是因为美国人对繁荣早已习以为常,他们期待着繁荣会自动地回来;部分是因为,当工作岗位逐渐减少的时候,那些依然受雇的人吓得够呛,以至于不敢造反,仅仅想抓住他们已经拥有的东西,等待并希望着。(造反通常不会发生在崩溃期间,而是发生在之后。)很多地方出现了骚乱和反饥饿游行,但总体上,从各方面看来,整个国家的井然有序是引人注目的。然而,别指望人们永远安静地坐在那里,期待着他们一窍不通的经济体系自己恢复正常。不满的情绪正在很多地方骚动,采取了多种形式,到处都在剧烈地突破社会那井然有序的表面。
在1932年夏天,华盛顿市目睹了不满情绪骚动的一个令人兴奋的例子——对于如何处理此类事件,也是一个蔚为壮观的反面例证。
整个6月份,数千名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退伍老兵川流不息地进入华盛顿,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有的乘篷车,有的坐卡车。这些退伍老兵想让政府现在就把“调整后的补偿金”支付给他们,对于这笔补偿金,国会已经投票决定,要到1945年支付。他们在市郊的阿纳卡斯蒂亚平地上建起了营地——那是一个棚屋区,一种大规模的“胡佛村”——他们还占据了宾夕法尼亚大道上的一块空地,那里有一些废弃的建筑物,刚好就在国会大厦的下面。越来越多的退伍老兵三三两两地来到华盛顿,直至总人数达到了15,000~20,000之间。

“补偿金大军”的营地
在这样庞大的人群当中,不可避免地有形形色色的人。胡佛政府后来指控,其中很多人有犯罪记录,或者是共产主义者。但毫无疑问,他们当中绝大多数是货真价实的退伍老兵。尽管确实有一个共产主义小团体,但其余的人都对他们抱着敌意的态度。总体上,这支“补偿金远征军”是由普普通通的倒霉的美国人组成的。他们至少在表面上是遵守军事纪律的,总体上行为端正。很多人带来了他们的老婆孩子,随着时间的流逝,阿纳卡斯蒂亚营地呈现出了一种半军事、半家庭的氛围,家里洗的衣物一排排地挂在简陋棚屋的外面,演艺人员在这里即兴表演歌舞秀。
华盛顿的警察局长佩勒姆·D.格拉斯福特将军明显把这些入侵者视为公民,他们有权请求政府补救他们所受到的委屈。他帮助他们搞到营地的装备,总是充分体谅地对待他们。但对有些华盛顿人来说,他们的出现是一种不祥之兆。几天来,一群退伍兵——领头的那个人戴着一个铁颈箍和一个下巴底下有吊带的头盔,以支撑断背——在国会大厦外示威抗议,期间,国会正在评估补偿金议案;夜里,当这部议案付诸投票的时候,国会大厦门前的大广场上挤满了退伍老兵。参议院否决了议案。退伍老兵们会有什么反应呢?有人透过参议院侧翼灯火通明的窗户朝外看,他们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不知道那成千上万衣衫褴褛的退伍老兵们会不会冲进国会大厦。但是,当他们的领头人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支乐队便开始演奏《美利坚》,人们安静地散去。到目前为止,情况还算不错。
他们当中的有些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离开了华盛顿,但有好几千人留了下来,绝望而倔强地留了下来。(他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官方变得越来越不安。白宫被置于警卫的保护之下,它大门紧闭,用铁链给锁上了,白宫周围的街道被清理,就好像身居白宫者不敢面对国家最倒霉的公民当中所爆发的动荡。当局决定,要把这些退伍老兵从国会大厦下面的废弃建筑物中清理出去(好给政府建筑计划让路);1932年7月28日早晨,格拉斯福特将军被告知:疏散必须立即进行。他着手执行这项任务。
疏散平静地开始了,但在中午的时候,有人扔了一块砖,于是,退伍兵与警察之间便出现了一场混战,不过很快就被平息下去了。两个小时之后,出现了更严重的麻烦:一个警察面对朝他扔石头的退伍兵,拔出了他的手枪;没等格拉斯福特来得及制止警察射击,就有两个退伍兵被打死了。就连这场战斗也平息下去了。格拉斯福特所希望的一切,就是尽快和平地完成疏散工作,避免不必要的冒犯。但他的希望落空了。

“补偿金大军”与华盛顿警察发生冲突
这天的早些时候,他告诉特区专员们:要想迅速完成疏散工作,就需要军队。这句话被不必要地解释为请求军事援助,而其实格拉斯福特根本就不想要军队支援。胡佛总统命令美国陆军派兵救援。
那个闷热下午的晚些时候,沿着宾夕法尼亚大道,走来了一支令人印象深刻的队伍——4个骑兵连,4个步兵连,1个炮兵连,以及几辆坦克。当他们接近争执地区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片欢呼,来自静坐街头的退伍老兵,来自聚集起来的庞大人群。接下来,突然出现了混乱:骑兵策马冲进人群,步兵扔出催泪弹,女人和孩子被践踏,被催泪瓦斯所窒息;一群看热闹的旁观者(约3,000多人)聚集在路对面的一块空地上,在骑兵的追赶下,这些人四散奔逃,疯狂、混乱地跑过高低不平的地面,跌倒在地的人尖声高叫。
军队继续缓慢地前进,一视同仁地驱散他们面前的退伍老兵和下班回家的政府雇员。当他们到达阿纳卡斯蒂亚大桥的另一端的时候,遇到了一群旁观者嘘他们,“前进”慢了下来,他们扔出了更多的催泪弹。他们开始焚烧阿纳卡斯蒂亚营地的棚屋——退伍老兵们自己动手帮助他们完成这项任务。那条夜里,华盛顿的上空火光冲天。甚至在午夜之后,军队依然在前进的途中,步枪上了刺刀,手里拿着催泪弹,把他们前面的人赶进了阿纳卡斯蒂亚的大街小巷。
补偿金远征军被驱散了,他们将融入那支规模更加庞大的无家可归者的大军,漂泊四方,去追寻不断远去的好运。美国陆军“成功地”完成了他们的行动,没有杀死任何人——尽管受伤者的名单很长。事情结束了。但它把苦味留在了口中。在华盛顿拔出的刺刀,为的是赶走那些无依无靠的人——难道这就是美国政治家奉献给饥民们的最好的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