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个逍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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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姒水镇

窗外的歌声,如泣如诉,时而缥缈如云端低语,时而近得仿佛就在窗棂之外,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那东西似乎不知疲倦,绕着小小的客栈徘徊了一整夜。少年青凤,一身青衣已染上夜露的微凉,持剑而立,身形挺拔如松。他与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之间,仅隔着一张陈旧的茶案,案上烛火早已燃尽,只余几缕青烟。他就这样站了不知多久,直到窗纸透进熹微的晨光,由深蓝转为鱼肚白。

“喔喔喔——!”

一声嘹亮却带着几分凄厉的鸡啼,猛地撕裂了小镇死寂的黎明。仿佛某种无形的束缚被挣开,青凤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抬手,“嗤啦”一声扯下贴在窗框上那张早已黯淡无光的辟邪符箓,猛地推开了窗户。

窗外,并非预想中的晨光熹微,而是铺天盖地的白茫茫浓雾!浓得化不开,伸手不见五指,将整个姒水镇吞没其中,只余下近处屋檐模糊的轮廓和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嘎哒…嘎哒…嘎哒…”

沉重的木屐踩踏楼梯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节奏。门被“吱呀”推开,客栈掌柜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探了进来,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焦灼和恐惧。

“小公子!天亮了!快,快收拾东西!”掌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今日你们便离开这里,一刻也别耽搁!一路往东走,莫回头!莫再回来!”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瞟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

青凤非但没动,反而一步上前,伸手拉住了掌柜的衣袖,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掌柜且慢走。昨夜窗外歌声是何物?此地究竟藏着什么隐秘?这浓雾,绝非寻常!”

掌柜被他拉住,身体明显一僵,脸上挣扎之色更浓。他看看青凤沉静却坚定的眼神,又看看窗外诡异的白雾,最终长叹一声,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靠在门框上:“罢了……罢了……看公子也是身怀绝技之人,瞒你不过,反添祸事。”

他抹了把脸,声音嘶哑地开始讲述:“此地名为**姒水镇**。千年之前,舜帝的两位贤妻,娥皇、女英二位神女,曾降临此地,怜悯百姓疾苦,亲自教导妇女们种植桑麻,纺纱织布,解了饥寒之苦。为感念神女恩德,此地便命名为‘姒水’。千百年来,姒水镇便以桑麻丰茂、织造精美闻名于世。”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荣光,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霾覆盖。

“传闻……自那以后,娥皇女英二位姒女,感念此地,每四十年左右便会降下福祉,其征兆便是**必有双生女婴降世**。若哪家男子有幸将这对双生女娶回家中,便能得姒女神力庇佑,家宅兴旺,官运亨通,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掌柜的声音低沉下去,“这本是件天大的好事。每逢双生子降生那四十年,姒水镇必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丝帛盈仓……”

他顿了顿,脸上肌肉抽搐,露出痛苦和悔恨交织的神情:“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上一次**,镇上老柳家得了双生女,粉雕玉琢,人人见了都说有神女之姿。消息传开,求亲的人差点把他家门槛踏平!金银珠宝、良田美宅,许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诱人。可那柳家夫妇,老实本分,爱女如命,只想女儿平安长大,不愿她们早早成为攀附权贵的筹码,更怕所托非人……便一一婉拒了。”

“这一来二去……”掌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寒意,“镇上那些眼红心热、求而不得的人,心就歪了!流言蜚语,指桑骂槐,矛盾越积越深。终于有一天夜里……”他闭上眼,仿佛不忍回忆那血腥的一幕,“几个被贪欲和嫉恨冲昏了头的泼皮无赖,趁着月黑风高,提着刀就闯进了柳家!求娶不成,竟……竟将柳家夫妇……乱刀砍死在了织机旁!可怜那对刚学会走路的女娃娃……”掌柜的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痛苦地摇头,“造孽!天大的造孽啊!!!”

青凤眉头紧锁:“那对双生子呢?她们后来如何了?这与昨夜那诡异的歌声又有何关联?”

掌柜猛地睁开眼,眼中是深切的恐惧:“**消失了!**就在那夜之后,那对双生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镇上传遍了,说是姒女神灵震怒!她们赐予人间福祉,凡人却以贪婪和杀戮回报,还杀了她们在凡间的‘父母’!这是亵渎!是背叛!姒女收回了所有的恩赐,并降下了惩罚!”他指向窗外浓雾,“你看这雾!再看这些年镇上越来越少的年轻人,越来越荒芜的田地!这就是姒女的惩罚!而那歌声……就是她们怨念所化!是索命的哀歌啊!”

“咳咳……唔……”

两人正说话间,房间角落那张简陋的木床上,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和剧烈的挣扎扭动声。青凤心头一紧,暗道:“糟了,胖虎这家伙,莫不是被那歌声侵扰一夜,终究彻底痴傻了?”他急忙转头看去。

只见胖虎猛地从床上坐起,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地挠着乱糟糟的头发,环顾四周,瓮声瓮气地问:“那个……少侠?俺们……俺们这是在哪儿啊?咋睡一觉浑身跟散了架似的?”

青凤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缓:“醒了?我们在人间界,一个叫**姒水镇**的地方。”

掌柜打量了一下胖虎那副憨厚懵懂、明显不通世故的模样,再看看他空荡荡没半点灵力波动的身体,忧心忡忡地再次劝青凤:“少侠,恕小老直言。您这位朋友……看着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普通人。这姒水镇如今就是个是非之地,凶险万分!趁着现在雾散了些,您二位还是赶紧结账离开吧!莫要在此处白白折损了性命!”他指了指窗外,浓雾果然在阳光和鸡鸣的驱散下,变得稀薄了一些,勉强能看清街对面的屋顶了。

青凤抬眸,望向窗外渐渐明朗的天空,雾气如退潮般散去,露出青石板街道湿漉漉的痕迹。他转头问胖虎:“喂,你能走路吗?”

胖虎被问得一激灵,赶紧翻身下床,跺了跺脚:“能!能走!少侠,俺结实着呢!”

“那就好。”青凤不再多言,“收拾东西,我们走。”

结清房钱,青凤带着胖虎走下客栈吱呀作响的楼梯。街上景象与昨日傍晚初到时截然不同。虽然雾气散尽,阳光普照,但街道两旁的摊贩稀稀拉拉,且**几乎全是白发苍苍的老妪**,守着一些自家织的土布、编的竹篮或是时令蔬菜,眼神浑浊,透着麻木。年轻力壮的身影在街上几乎绝迹,整个镇子弥漫着一种迟暮的、缺乏生气的诡异宁静。

路过一个挂着“驱邪避凶”招牌的小店,青凤脚步一顿,拉着好奇张望的胖虎走了进去。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朱砂的味道。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符箓、桃木剑,柜台里则陈列着寒光闪闪的刀叉剑戟、斧钺钩叉,甚至还有一些奇特的骨器和兽牙饰品。

青凤目光扫过,拿起一柄沉甸甸的钢刀掂了掂分量,转身不由分说就塞到胖虎手里:“拿着。”

胖虎正盯着一个画满扭曲符文的铜铃出神,猛不丁手里一沉,差点被带得一个趔趄栽倒,慌忙双手才抱住刀柄,笨拙地挥舞了两下,引得架子上的符纸簌簌作响。“哎哟!少侠,您、您给俺这个干啥?俺……俺可不会使这玩意儿啊!”胖虎一脸窘迫。

青凤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这镇子古怪得很,拿着,好歹壮个胆,防身。”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可……可掌柜不是说让俺们赶紧走吗?俺们不是要离开这儿吗?”胖虎不解地问。

“走是要走,”青凤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店外寂静的街道,“但得先弄清楚这里到底藏着什么‘猫腻’。待会儿,我先送你到镇子外面安全的地方去。”

胖虎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不行!少侠,俺可不能自己走!俺要是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咋办?万一……万一那唱歌的东西又来了,俺还能……还能帮你喊两嗓子壮壮胆呢!”他挺了挺胸膛,努力做出勇敢的样子。

青凤:“……”

这时,柜台后一直咂着旱烟袋、眼皮都没抬一下的老掌柜,终于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他头发花白,身形干瘦,但手指关节粗大,画符的手指异常稳健,显然是个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术士。

青凤收敛神色,拿起一把造型古朴、刃口泛着幽蓝寒光的匕首,放在柜台上,脸上带着谦和的笑意:“掌柜,劳烦帮我把这把匕首包起来。顺便向您请教,晚辈一路行来,见贵镇家家户户门前都拴着凶猛黑犬,院中必养报晓雄鸡,此乃何故?”

老术士抬了抬眼皮,浑浊的老眼扫了青凤和胖虎一眼,嗤笑一声,烟斗在柜台边磕了磕:“哼,一看就是不知死活的外乡人。听人劝,吃饱饭。趁天还亮着,赶紧滚蛋!别杵这儿妨碍老朽做生意。”他语气极其不客气,甚至带着点驱赶的意味,“若实在不听劝……”他顿了顿,用烟斗指了指隔壁,“喏,隔壁棺材铺王木匠手艺不错,先去量量尺寸,省得到时候抓瞎。”

青凤并不动怒,反而正了正衣冠,对着老术士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前辈息怒。晚辈**青凤**,师从**逍遥派**,家师正是**道宽掌门**。”他特意加重了“逍遥派”和“道宽”几个字。

一旁的胖虎见青凤行礼,也慌忙学着样子,笨拙地抱拳,瓮声瓮气地接话:“俺、俺是**胖虎**,俺……俺来自**猫猫山**……”后面的话还没说完。

“噹啷!”一声脆响。

只见那老术士手中的铜烟袋锅子,竟失手掉在了柜台上!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着青凤,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说什么?你师从逍遥派?道宽……道宽真人?!”他猛地绕过柜台,一把抓住青凤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力道极大,仿佛要确认眼前人的真假。

“千真万确。”青凤坦然对视。

老术士脸上的冷漠和不屑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激动、敬畏和巨大希望的复杂神情。他松开手,竟对着青凤和胖虎就要屈膝下拜:“仙人!原来是逍遥派的仙人驾临!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得罪!万望仙人恕罪!还请仙人慈悲,救救我们姒水镇吧!这镇子……这镇子快要被那怨气拖垮了!”他声音悲切,带着绝望中的最后一丝祈求。

青凤眼疾手快,一把托住老术士的胳膊:“前辈万万不可!降妖除魔,护佑一方,本就是我辈修道之人分内之事。前辈请起,有话慢慢说。”

老术士被扶起,老泪纵横,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多谢仙人!多谢仙人!小老儿……小老儿姓吴,在这镇上画了一辈子符,也……也快压不住了……”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想起青凤刚才的问题,“仙人方才问那黑狗雄鸡?唉,都是被逼无奈啊!黑狗血、公鸡冠血乃至每日破晓的第一声鸡啼,都是至阳之物,多少能驱散些那无处不在的阴寒怨气,保得夜里片刻安宁。家家如此,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青凤点点头,又问道:“还有一事请教吴老前辈。昨夜晚辈宿于客栈,夜半时分,窗外忽闻女子歌声,哀怨凄绝,闻之令人心神震荡,悲从中来,涕泪难抑。更诡异的是,那歌声深处,又隐隐夹杂着一种……蛊惑心神之力,引人沉沦。前辈久居此地,可知此歌声来历?唱词又是何意?”

吴术士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灰败,眼中恐惧更深。他沉默片刻,用一种近乎吟唱的、带着无尽悲凉的语调,缓缓念道:

“我庇佑生灵,我驱逐苦难。

可叹!可叹!

我同情贫民,我怜悯百姓。

可笑!可笑!

我愿!我愿化作灾殃!

我愿苦难降临!

我愿大地倾覆!

愿众生……不得安宁!”

念罢,吴术士长长叹息一声,仿佛耗尽了力气:“这便是那对惨死的姒女双生,怨气冲天所化的歌谣!她们当初有多仁慈,如今的怨恨就有多深重!她们所诅咒的……如今正一点点应验在这姒水镇上!她们……她们也如愿化作了这方土地的“灾害”,成了索命的“厉鬼”!唉!冤孽啊!”

青凤听完,脸色凝重,眼神锐利如刀。他对着吴术士再次郑重拱手:“多谢前辈解惑!青凤……明白了!”他拉起旁边听得似懂非懂、一脸茫然的胖虎,“胖虎,我们走!”

两人走出符器店,重新回到阳光之下,但阳光似乎也驱不散笼罩心头的寒意。青凤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掐动着指节,似乎在推演着什么。微风吹拂,撩起他额前几缕凌乱的发丝,衬得那张清俊的脸庞更显沉静坚毅。

胖虎跟在后面,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阳光下安静得过分的街道,忍不住小声嘀咕:“奇怪嘞,少侠,你看这日头多好,天多蓝,咋街上还是没啥人呢?比早上还冷清?”

青凤头也没回,淡淡道:“也许是被你刚才在店里,一直把那把匕首当烧火棍一样胡乱挥舞的样子吓跑了吧。”

胖虎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用布条草草缠住的新匕首,那幽蓝的刃口在阳光下闪着不祥的光。他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把匕首往衣服里又掖了掖,嘿嘿傻笑两声:“俺……俺这不是稀罕嘛……俺这就收好,收好。”

青凤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电般直视着胖虎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胖虎,听好。待天色将暗未暗,‘毛毛灰’的时候,你拿好匕首,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保持五步之内!你的任务,是**保护好自己**!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仔细观察四周动静!若有任何不对,立刻躲好,或者……”他顿了顿,“用匕首自卫!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活着**!绝不可贸然行事,更不可拖累于我!明白吗?”

胖虎被青凤严肃的语气感染,也绷紧了脸,用力拍了拍胸脯,发出“砰砰”的闷响:“少侠放心!俺知道了!俺一定保护好自己!俺……俺不会拖累你的!俺……俺机灵着呢!”他努力想表现出可靠的样子。

黄昏,如约而至。夕阳的余晖给姒水镇蒙上了一层昏黄而诡异的色彩,长长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拉长。

青凤带着胖虎来到了**西城门附近**。这里是进出小镇的咽喉要道,城墙高大,门洞幽深,此刻城门早已紧闭多时。青凤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城门洞前一片相对开阔的石板地上,以及旁边几棵枝干虬结的老槐树上。

“此地,”青凤断言,声音低沉而肯定,“怨气凝而不散,阴风回旋,是那姒女怨魂巡游**必经之地**!”他不再犹豫,立刻开始布置。从怀中掏出符箓、朱砂线、几枚古旧铜钱,动作迅捷而精准。符箓或贴于城墙根,或悬于老树枝桠;朱砂线纵横交错,在石板地上布下简易却暗含玄机的阵法;铜钱则按特定方位深深嵌入泥土之中。很快,一个无形的伏魔陷阱便悄然成形。

布置完毕,青凤目光扫视,很快在城门洞旁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发现了一口被废弃的破旧薄皮棺材,盖子斜搭着,里面空空荡荡,积满了灰尘。

“就这里了。”青凤指着棺材对胖虎说,“钻进去,蹲好。盖子虚掩着,留条缝给你透气。握紧你的匕首!**没有我的信号,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准出来,不准出声!**”他眼神严厉,“记住我的话,活着,别添乱!”

胖虎看着那口黑黢黢、散发着霉味的破棺材,喉头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但看到青凤不容置疑的眼神,他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笨拙地爬了进去,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紧紧攥住了那把冰冷的匕首。棺材盖被青凤轻轻合上,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透进外面昏黄而危险的光。

青凤最后检查了一遍布下的符阵,深吸一口气,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掠上了旁边一棵老槐树浓密的树冠之中,隐去了身形,只留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潜伏的猎鹰,死死盯着下方城门洞前那片即将被夜幕吞噬的空地。

浓重的暮色,如同巨大的怪兽,缓缓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姒水镇,彻底陷入了死寂。只有不知名的夜虫在角落里发出微弱的鸣叫,更添几分阴森。胖虎蜷缩在冰冷的棺材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远处,似乎又隐隐约约飘来的、那断断续续、哀怨凄凉的歌声……

夜,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