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许晦
“现在就来继续讲讲两座城的故事吧...”陈道一敲了一下茶碗,声音清越悠扬。
“花城...附近修道门派太一门弟子,第二境炼气化神巅峰,入九川城破斩凡尘,封印修为历经沉浮二十余年后位居九川城主,结果数十年过去同门大多突破回归宗门,而花城依旧是练气化神巅峰,看不到突破的契机。于是不再管理城中事务,全力寻求突破,九川城位置得天独厚,倒也符合了道家的无为而治...”
“斩凡尘这个事情很有意思,因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即便前人有无数的经验可以借鉴,最后还是要看个人的...花城这人在九川城结婚生子,过着凡人的生活,练气化神的寿数也就五百左右,眼看斩凡尘无望,再加上花城此人资质较差,修到第二境巅峰用了三百余年,此时已寿命无多,花城打算铤而走险了,战争是人类升华的捷径,但是九川城地理位置特殊,易守难攻,即便其本身富庶,攻下来也是得不偿失。”
“花城也算是颇有阴谋家的潜质,没有对手就造一个,九川城北有一个峡谷连接着一片丛林,和九川城主城隔着两条凡人眼中天堑般的大河,资源尚可,但条件恶劣,算是穷山恶水,都是将有罪或者得罪权贵的人流放到那边去,积年累月,竟然在那边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势力,有自己的信仰,拜月教!所以那边也叫拜月谷。”
“穷山恶水嘛,豺狼虎豹遍地,再加上大部分还是罪犯之后,战斗力从来都不缺乏,只不过缺乏组织力,还有九川城外派的官员束缚...”
“花城化凡后有个女儿,名叫花凌落,虽不是什么绝色倾城,却也算是花容月貌。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值懵懂时期的少女最不缺的就是追求者,其中有个更是出类拔萃,其父母只是九川城中的小吏,其人却饱读诗书,更加难能可贵他却不是死读书的那种,梦想是领一军上阵杀敌,你说这样的人和城主女儿是不是良配呀?”陈道一笑眯眯的看着张三问道。
“听上去就好很厉害!感觉比夫子还厉害!他们在一起应该是很合适的吧!”张三从来没有去过城里,就连去镇子上的时间用一只手也是可以数过来的,在他看来夫子这种能读书识字,还能偶尔跟村里打猎的人一起进林子里已经是顶厉害的人了。
“是呀...大家都这么认为,包括花凌落的其他最求者...甚至城里开始流传他和花凌落结合后就是城主继承人...”
“那最后他们成了吗?”
“呵呵...中间发生了一点小意外...”陈道一冷笑了一声,张三甚至觉得他要开始讲鬼故事了,配上他那难听的声音,不觉毛骨悚然“他父亲是粮署司的小吏,与人方便也罢,同流合污也罢,手上总是不干净的,一场肃清的动荡后,罪名不大的一家人被判了极刑,也不对,他判了流放拜月谷,原因就是因为他领导了这一次的肃清活动,法外开恩,留了一条命...”
“那不是要杀很多人?”张三有些不理解,夫子经常告诉他们惩罚的力度取决于他们犯错的程度,听上去都是罪不至死,甚至隐约记得夫子讲过一个差不多的案例,只是本来对这种事情就不太感兴趣,没有什么记忆了。
“倒也不是,只有他们家被判了极刑...”
“为什么?”张三不太理解。
“因为他犯的最大的罪就是他拥有很强的领导能力,还能领兵打仗。而对九川城的仇恨就是最好的战争理由,后面的故事和你阿婆说的大差不差...但...”
“你胡说!”突然拍案而起,面色扭曲,想来也是隐忍许久,桌上的茶碗叮叮当当的掉在压实的泥地上,竟然没有摔破。
“三儿...你先回去吧,阿婆有些累了,至于陈先生也不方便在这里久留吧?”花凌落眼神有些凶戾,张三一时间被吓得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我现在没地方去,能去你家蹭顿饭吗?”陈道一转头问张三道。
“啊...哦...您先和我去我家看看,需要我妈同意...”张三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好那我们走...阿婆应该是累了,让她休息一下吧!”陈道一伸手环住张三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看了花凌落一眼。
......
直到离开花凌落的小屋一段距离后,张三心中的忐忑才放下一些。
“大叔...你知道阿婆为什么那么生气吗?”
陈道一有些奇怪的看了张三一眼道:“还记得故事中城主女儿叫什么名字吗?”
“花凌落呀!”
张三听故事还是很认真的,虽然今天的故事有些乱。
“那你之前说你阿婆的名字好像是什么?”
“花什么罗还是洛来着,花...卧槽!花凌落!”张三忍不住爆出了粗口。“可...可是那...那不是故事吗?”
“故事来源于生活...”弯弯曲曲的小路周围植被茂密,张三脑子里面有些混沌,不自觉就停了下来,陈道一走在前面,背影就要被最后一个弯道埋没了。
张三心中情绪有些奇怪,如果故事是真的,那么这个真实的世界突然觉得离他好远,如果故事是假的那么修道的故事又是让人如此着迷。
内心纠结,于是张三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一会就想到了阿婆的身世,觉得她有些可怜,是故事里面的背景板,但又是最可怜的一个,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人的事情,爱人因他父亲而失去了所有家人,最后爱人的报复又站在对立面,最后自己开始颠沛流离,失去了一切,而后隐居到这样一个贫瘠的小山村...
想到这里张三猛然抬头“不对呀!大叔...阿...”
突然看不到陈道一人,正午的阳光将小路照得明亮,偏偏照不进周围高过人的草木,竟然有些阴森,仿佛随时莫名的东西把他从光明里拉进黑暗中与他们为伍。
不自觉的边奔跑了起来,口中还喊了起来“大叔...”
今天的所有事情都透露着不真实,张三有些惶恐,听了许多故事,第一次和现实勾连在了一起,然后又想起了之前阿婆讲的那些故事。
转过一道弯,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额头被一个不明的东西拍了一下,心跳都不自觉地漏跳了半拍。
惊慌中抬头才发现是陈道一的右手袖子被风吹了起来。
“我看你在想些什么,眼下也只有一条路也不会走错,所以想在下个路口等你,抱歉了...”
陈道一的声音依旧难听,但张三现在却丝毫不嫌弃了。
慢慢的平复剧烈的心跳,伸手抹了一把快要迷了眼的汗水。
“可是大叔,阿婆是我们村子里的老人,现在还有同时期的老人活着呢,没人说过她的外来的呀...您是借着阿婆的名字临时讲了一个故事吗?”张三有些说不清现在的心情,希望大叔承认那么一切就归于平淡,又希望大叔否认,那么有修道者的世界似乎更加的吸引人。
“呵呵...你还记得你的阿婆长什么样子吗?”
“一身灰袍...头发银白,脸上皱纹很多,背有点轻微的驼...虽然有些凶,但是我却觉得她还是很平和的...”张三甚至都没有思考就回答了陈道一的问题,他觉得思考的话就是心存疑虑。
“呵呵...哈哈哈...”陈道一的笑很难听。
张三觉得这些并没有什么好笑的,见他的笑平缓了一些,刚要问就听到陈道一的问道:“那你说说村里几年前死去的老爷爷长什么样呢?越详细越好。”
“村里最近死去的老爷爷是黑狗的爷爷,走了三年多了,有些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牙齿快要掉光了,眉毛很长,双眼不大但是透露着看破世情的沧桑,脸型和我有些像,线条柔和但不是女性的那种感觉,除了掉牙以外还算是一个帅老头!”这次张三思考了一下回答。
“那头发呢?”
“银白色呀!”
“皱纹呢?”
“老年人不是都很多吗?”
“背驼吗?”
“没有...”
“那你现在说一说阿婆的长相,越详细越好!”
“眉毛...没太注意看,眼睛...好像没什么印象,鼻子...不对呀!大叔...我不记得阿婆长什么样了,明明刚见过的,我记忆力这么差的吗?”张三有些不自行,脸上的汗水越发的密集了。
“你的记忆力没有问题...三年多前死去的人都记得长什么样,那个时候你还比较小...只是有人不想要你记得她长什么样,潜移默化的了一些虚假的记忆...”陈道一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对张三道:“你现在看着我的脸,随你看多久,看完转过身描述一下我长什么样子...”
张三抬头,陈道一的脸在阳光下纤毫毕现,国字脸,眉毛浓密,眼睛不大,但眼神锐利,鼻子的高度适中,双唇有些厚,但是并不突兀,整张脸组合之下竟然颇有先生讲的不怒自威的将军模样,只是可惜右脸颊有一道浅浅的疤,破坏了整体观感,不过无论怎样都是一张极有辨识度的脸。
先生曾多次夸奖张三:才思敏捷,有举一反三的能力,独缺了些上进心了罢了...
所以他很确定自己记住了陈道一的模样,于是转身开始描述:“国字脸...眉毛...嗯...眉毛浓密,眼睛...眼睛...大叔对不起,我不记得你的样子了...我刚刚还记得的...”
陈道一拍了拍张三的肩膀。
“你现在在看看呢?”
张三转头,陈道一面容清晰也很好形容,闭眼,在想,还记得...
“这是为什么?”
“修道者之所以会将普通人视作蝼蚁,总还是需要一些神鬼莫测的能力的!干扰记忆或者固有观念并不是多难的事情...”陈道一说到这里没有得意,反倒看上去有些落寞。
张三有些震惊,他今天本来就是来听故事的,结果现在故事好像是真的,虽然之前也期待过,但大叔几乎简介承认的方式,让他有些接受不过来,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声,嘴也张不开,手也不知道该放哪里,甚至他都在想到底该不该站着。
陈道一找了个树荫席地而坐,而后招呼张三道:“过来坐...”
张三脑子已经停止思考了,但是脚依然迈步走了过去。
“你现在听到了这些,还愿意做一个普通人吗?”陈道一转头问道
张三现在脑子虽然能够思考,但是还是一团浆糊,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呵呵...忘记你只是个普通孩子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你愿意吗?”
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张三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只是感觉陈道一的手轻轻拂过他的头顶,而后眼前一黑,脑中传来强烈的撕裂感,原本浆糊一般的脑袋在疼痛的刺激下,竟然清明了起来。
再抬眼看去,眼中各种流光溢彩快速后退,想要伸手去触摸,发现竟然感受不到双手。
一时间有些慌乱...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许久,又仿佛只是一个眨眼,一片战场撞进了张三的视野中。
坑洼不平的地面满是被火烧过的焦黑色,地上有残破的武器甚至残肢胡乱的扔着,张三以上帝视角看着这片战场,目光触及的地方都会被快速拉近,视觉很刺激,但是他现在内心平和的像是缺乏感情的神袛。
战场上有还没有熄灭的火焰,有没来得及收敛的尸骸,最后被战场边缘婴儿的啼哭声吸引,停留了下来。
灰烬落在她的脸上,脏兮兮的,许是已经哭了一会,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张三想要擦一擦他的脸,发现完全做不到。
远处有几个打扫战场的人应该是听到声音了,快速向这边靠近。
“老王!快过来!这闺女好像是小许家的孩子!”一个脸上有着狰狞伤疤的中年汉子冲着另外一个高大的黑脸汉子招呼到。
“哎...你说咋想的,带着孩子上战场...”黑脸汉子老王有些唏嘘,把脏手在身上蹭了蹭,伸手去抱孩子。
“也是没办法,他们家没人了,小姑娘的娘也难产死了...我还认识她爷爷呢,挺老实的庄稼汉子,老许家绝后咯...”
“周彦...这孩子扔在这里也没有活路,我们收养他吧...”老王有些心疼的揉着小姑娘因为哭到缺氧而皱起来的眉头。
“我...因为一些原因,没办法养孩子,但是我可以出钱,只是你一个老光棍会养孩子吗?要不回城找个老实人家领养了吧,给点钱,让他们衣食无忧的,你我也可以常去看看,照应一下...”周彦原本眼神平静,待看到小姑娘许是因为饥饿把满是泥灰的手塞进嘴里,眼中终于流露出痛惜来。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周彦你不是我这种没有出路的兵油子,说的话经常都文绉绉的,见识也比我这个泥腿子强多了,更重要的是武艺也不耐,脸上这道疤还是因为我受的伤...所以一般你说什么我都听嘛,但是这次我想要自己养这孩子,我怕别人嫌她晦气,毕竟才刚刚足月就克死了父母...小姑娘还没有名字呐...”老王咧着嘴笑,就像是他老婆刚给他生了孩子一样。
“没有名字吗?既然老王你决定要养她,就跟你姓吧,就叫王卉吧...”周彦皱着眉头,瞳孔有些涣散,仿佛是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小许家已经没有人了,就姓许吧...许晦吗?虽然不太吉利,但贱名好养活...”也许是满脑子都是担心把孩子送出去之后被嫌晦气,老王理解错了周彦的意思。
“晦气吗?”周彦原本快要失焦的眼神回复清明,喉头涌动。
周彦转过身背对老王说道:“老王...因为一些事情,我要走了,这些钱给你拿着,好好养许晦,让她读书识字,不要告诉她我的存在,如果六岁的时候她问起你我是谁,你就带她根据包裹里面的地图来找我...我得走了”
周彦反手递了一个包裹过去,迎着即将落山的太阳,咧嘴笑了,原本洁白的牙齿一片血红。
待老王接过包裹后,一道不易察觉的亮光闪进了小婴儿许晦的眉心。
没有在交代其他东西,周彦发足狂奔,在脱离老王的视线后腾空而起。
张三倒是不好奇周彦要去干嘛,只是怔怔的看着小姑娘,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身世凄凉,如果觉得小姑娘比他还要可怜些,至少他还有母亲。
只是还没来得及感慨更多,张三就觉得头中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传来,而后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