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故乡】
“你自己去我不放心。”钦玦说得很干脆,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
死人都怕自己死去的地方,更别说尸体了。钦玦不可能让颜艺独自去面对自己的尸体,更遑论还有一个用她尸体为非作歹的东西。
这一届的引路人史上最强的,几乎没有哪个阴差,能一刀将冥王司门前的梧桐劈成两半,颜艺做到了。
不仅劈成两半,强大的火焰之力如风过境,冥王司门前八百年寸草不生。
三界各路神仙最怕的人,除了钦玦,多了个颜艺。
即便如此,钦玦还是不放心。
颜艺退了一步:“那我去查捕灵一事,你去找我的尸体。”
钦玦摇头:“不行。”
“你非要跟我一路?”颜艺蹙眉:“你是空巢老人吗?”
钦玦被它噎到,嘴角抽了抽:“我要跟你一道。”
颜艺自己翻译了一下他的意思,约等于,“你不让我跟,我自有办法跟。”
死神想去哪,即便是天道也拦不住。
颜艺随口反驳:“神君,不履行职责会被雷劈的,你也想被雷劈吗?”
“怎么?”钦玦笑着看她,“你关心我?”
“关爱空巢老人。”颜艺说。
“…………”
黑暗没有持续多久,凡间的黎明来得很快,只瞬息的功夫,阳光便从一角泄入阳间,天光大亮。
在颜艺的坚持下,钦玦还是去查捕灵的事了。
走之前,颜艺毫不避讳地评价:“此鳖固执,容易遭雷劈,离我远点,别连累我。”
钦玦咬牙切齿地她他身上留了个痕迹,用法术印上去的“鳖”,颜艺怎么擦都擦不掉。
幸好印在手腕那里,袖子一遮就看不到了,不然她一定要砍死这个鳖。
鳖没擦掉,抬头一看竟发现四周陌生。颜艺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迷路了。
几千年不来这里,竟连自己的家都不认得了,
也或许沧海桑田,家早就没了罢。
正在原地彳亍,判官从后面追上来,跑得气喘吁吁:“颜颜,等我一下!颜颜……”
颜艺有些惊喜又有些奇怪:“冬姨,你怎么来了?钦玦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判官喘了两口气,说:“神君让我去点了个阴差来给你帮帮忙,顺便……给你折两只彼岸花。”
鲜红胜血,耀眼夺目。
这两朵花,此刻竟真的像浸润了鲜血一般。
颜艺怔怔地接过花,“冬姨,这是……钦玦让你给我的?”
判官点头:“对啊,神君专门让我折的!”
彼岸花在阴间的意思是无法触及的爱,这些钦玦知道吗?
颜艺觉得他可能不知道,不然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送给她。可转念一想,钦玦是阴间的统治者,彼岸花是阴间的花,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呢?
钦玦他,是这个意思吗?
想着,颜艺捻起跟钦玦一模一样的法术,白色的银炎在指间跳动,一旦触碰到花瓣,立刻会将两朵娇艳的花化为灰烬。
判官连忙拿着花躲了一下:“多好的花啊,烧了它干吗!”
颜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淡淡道:“阴间的花出现在阳间,不合规矩。”
判官立刻反驳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神君一定是看你被天雷吓到才想着用花哄哄你的,别让神君难过!”
哄?
颜艺想到,钦玦确实很会“哄”,几千年前就哄得她摸不着东南西北。
判官点的阴差看着面生,见了颜艺恭敬行礼:“见过引路人大人。”
颜艺一把银炎烧了彼岸花,将这痕迹抹得干干净净。转头看向那个阴差,连名字都懒得问,抬手一指道:“你认识路吗?”
这个阴差看着年龄不大,说话前悻悻地看了一眼判官:“认识……是认识,不过听说这里有脏东西,大人还是别去的好。”
“你自己就是脏东西,还怕什么?”颜艺说,“如果不出意外,你说的脏东西应该是我的尸体。”
阴差听了前半句,面色刚有好转,一听后半句,吓得立马跪在地上求饶:“大人,奉壹说错话了,求大人责罚!”
判官给了他一脚,“让你带路就带路,别说没用的,不然还揍你!”
“奉壹?好耳熟的名字。”颜艺半睁着眼睛,睫毛在朝阳中微微颤动,格外明显。
她记得五千年前养过一条小红鱼,取的名字就是奉壹。
这名字还是她从古文中学来的呢。
当时钦玦教她识文断字,她总是学两句就思绪乱飞,从不走心,一篇文章下来,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个叫“奉壹”的名字。
不过她的“奉壹”有些短命,只养了两三年就撑死了。
钦玦安慰她:“阳间的东西在阴间本就活不长,何况是一条鱼,能坚持两三年已经够久了。”
颜艺有些不甘心地抹眼泪:“可若不是我喂太多,它还能再活两三年……”
钦玦闻言立刻道:“谁说的,我看它印堂发黑,一看就是短命鱼,活不长!”
“我不管,我要我的鱼!”颜艺哭得动天撼地,钦玦烦得不得了,最后带她去忘川看“鱼”,才算勉强哄好。
她记得“奉壹”被埋在冥王司门前梧桐树下了,五千年过去,骨头都要化没了……
“大人……大人?”
见她愣神,奉壹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两声。
颜艺回过神,难得嘴角上扬几分:“无事,有劳你带路,去歧县。”
奉壹连忙跪拜:“大人言重了。”
颜艺拉他起来:“不用拜我,不搞钦玦那一套。他是神君,我不是。”
仔细想来,钦玦也没刻意要求别人怎么行礼,但对她的礼节要求却格外严厉,每日问安,上课前行师徒跪拜大礼,而且不准颜艺跟别的阴差一样喊他“神君”,必须喊“师父”。
这人,当不了爹就给人当精神爹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颜艺每次喊他“师父”,都觉得异常别扭。
钦玦教她认字、教她法术、教她身手,给她用忘川中的巨兽的肋骨做了把刀,取名“多让”。
因为钦玦觉得他亲手做的刀,比起神器也不遑多让。
彼时,颜艺拎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刀翻了个白眼:“那为什么不叫‘不遑’?钦玦,你的风格令我无言以对。”
钦玦用扇子柄敲她的头,不满警告:“叫师父。”
颜艺自知打不过他,很识时务地改口:“师父取名真好听,我喜欢‘多让’这个名字。”
内心庆幸,幸好自己的名字不是他取的,不然他鬼生无颜,自沉忘川比较好。
颜艺朝太阳初升的地方望去,面颈的皮肤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痛。
在阴间做了这么多年的差事,今日得见晨曦,恍然发觉,关于生前的记忆,竟早就烟消云散,随着肉体的消失而消逝。
奉壹拱手指着前面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楼房道:“颜大人,前面那就是五千年前的岐县,如今世事变迁,已经变成了一个学校。”
颜艺望着那小小的一方天地感慨:“太阳刚刚升起,官道上都没几辆车,学校竟已经开始一日的工作了。”
真累啊。
判官啧啧赞叹:“颜颜,你不知道,现在的学生都这样,不然考不上学,一辈子就完了!”
“是吗?”颜艺搓了搓指尖,方才银炎燃烧时残留了一些飞灰,现在手指还有触感,“那可真是,太惨了。”
她望着昔日的故乡,目光流露出些许无奈与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