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智慧:季羡林的110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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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清华学子

进京赶考

1930年7月,季羡林和大约80名山东高中毕业生一起进京赶考。1928年6月20日北京已改为北平,因为1927年8月25日,国民党政府将首都定在南京。北京历来是历史文化名城,也是高校云集的地方。那时大学虽然没有现在多,但也不算少,有官办的、私立的、教会办的,总共十几所,还有若干专科学校。顶尖的大学当然只有清华和北大。在高中获得“六连冠”的季羡林,此时雄心勃勃,自知有能力和那些王谢人家、书香门第的子弟一争高下,非考个名牌大学不可。

当时中国实行“大学独立、学术自由、教授治校”的原则。大学独立按照自己的要求考核学生,采取自主选拔和考试的方式;学生可以同时报考几所大学,最后自己决定上哪所大学。招生考试由学校自行命题,考试时间也不统一。有的二三流大学一个暑期竟招考三四次,一为捞报名费,二为挣学费。那时的考生一般都报考七八所学校,而且几乎没有不报北大、清华的,即使没有太大希望,也想侥幸试一试,下边再报一个或几个保底的学校。全国考生有七八千人,清华招生二百来人,北大招生不到清华的一半,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季羡林第一次来到北平。他在前门站下了火车,坐上了黄包车,不是三轮车,是一种两轮人力车,就是骆驼祥子拉的那种。进入前门楼子下面的城门洞,他看到木屋似的有轨电车正向北行驶,心想“电”这东西不是挺危险吗?应该躲远一点儿。可是,车夫在电车前面慢悠悠地跑着,电车在后摇铃催促,季羡林心里十分着急,还有几分慌乱。长安街到了,他看见了红墙黄瓦的皇城和高耸的天安门城楼。黄包车顺着红墙一路向西,经过西单,把他拉到大木仓胡同里的一套小公寓。他住进一间北屋客房,窗前有一株高过屋檐的老枸杞树,院子里摆着一缸荷花和一盆开着白花的仙人掌,还有几盆叫不出名字的花草。第二天天下着雨,季羡林静下心来,躲在客房里温课备考。看书累了,他就在院子里走走,和公寓的主人闲聊几句。他似乎胸有成竹,决定只报考北大和清华两所名校,别的学校不报。

北大的考场在沙滩,清华因离城较远,就在城内借用北河沿大街北大三院作考场。北大和清华各考三天,把人考得精疲力竭、焦头烂额。季羡林白天去沙滩和北大三院应考,晚上回到小公寓里,还要对付臭虫的围攻。特别可怕的是臭虫的“空降部队”,这种讨厌的虫子极其狡猾,会爬上天花板,“空降”到床上,极难对付。这些山东学生也会苦中寻乐。黄昏,他们结伴去西单逛街。虽然那时候北平街灯不明,马路不平,“无风三尺土,下雨满街泥”,并不令人愉快,可是他们光顾老字号的店铺,品尝京味小吃,欣赏北海和中南海的美景,耳听铿锵清脆、悠扬有致的京腔京韵,如闻仙乐,鼻子也能享受到路边小摊子上的栀子花和茉莉花散发出的沁人肺腑的幽香。晚上回到寓所,胡同里传来悠扬的叫卖声:“驴肉!驴肉!”“王致和的臭豆腐!”“硬面儿饽饽!”虽有几分凄凉但还好听,伴随着他们进入梦乡。

关于试题的情况,清华的党议试题(相当于政治)是:孙先生民生史观与马克思唯物史观差异何在?国文试题(二选一)是:(1)将来拟入何系,入该系之志愿如何?(2)新旧文学书中,任择一书加以批评。这些试题规规矩矩、平平常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季羡林得心应手,成绩不错。至于作文题,可能他做过就忘记了,2001年他回忆说是“梦游清华园”。其实这个作文题确由陈寅恪出过,非常有名,但并非1930年而是1932年的试题。显然,是季羡林记错了。北大的试题非同凡响,季羡林印象极深,几十年后他回忆说:

国文题就非常奇特:“何谓科学方法?试分析详论之”。这哪里像是一般的国文试题呢?英文更加奇特,除了一般的作文和语法方面的试题以外,还另加一段汉译英,据说年年如此。那一年的汉文是:“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这也是一个很难啃的核桃。最后,出乎所有考生的意料,在公布的考试科目以外,又奉赠了一盘小菜,搞了一次突然袭击:加试英文听写。我们在山东济南高中时,从来没有搞过这玩意儿。这当头一棒,把我们都打蒙了。我因为英文基础比较牢固,应付过去了。可怜我那些同考的举子,恐怕没有几个人听懂的。结果在山东来的举子中,只有三人榜上有名。我侥幸是其中之一。

由于国文和英文的考试成绩优异,季羡林被清华和北大两所顶尖的大学都录取了。当年同时考中这两所名牌大学的,虽然是凤毛麟角,但每年都有个把人。无独有偶,1930年同时考中北大、清华两所名牌大学的,还有何其芳(1912—1977),他比季羡林小一岁,选择了北大,后来成为著名文艺理论家、诗人。在选择哪所大学上,季羡林又遇到了鱼和熊掌的问题。论师资和办学条件以及生源和名气,北大、清华难分伯仲,各有优势,都是高中毕业生高考的首选志愿,至今依然如是。若干年后,早已从清华毕业,而在北大教了大半辈子书的季羡林,用杜甫的诗句概括了这两所大学的风格:北大是“沉郁顿挫”,清华是“清新俊逸”。季羡林斟酌再三,考虑到清华的前身是“清华学校”即“留美预备学堂”,专门培养和派遣赴美留学生,上清华将来出国留学的机会多。当时正在盛行“留学热”,季羡林也想有机会出去,镀一镀金,回来容易抢到一只好的饭碗。所以,他最终选择了在清华,将其作为出国留学的“跳板”。他来到清华园报到,首先遭遇到清华特有的捉弄新生的“拖尸”,然后开始了四年求学生涯。关于“拖尸”,季羡林后来说:

这个从美国输入的“舶来品”,是不是表示旧生“虐待”新生呢?我不认为是这样。我觉得,这里面并无一点敌意,只不过是对新伙伴开一点玩笑,其实是充满了友情的。这种表示友情的美国方式,也许有人看不惯,觉得洋里洋气的。我的看法正相反。

这里简要介绍一下清华大学的历史。清华大学的前身清华学校,与季羡林同龄,是清政府于1911年使用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建立的一所留美预备学堂,1925年起逐步改建为大学,1928年改名为国立清华大学。当时的清华国学研究院赫赫有名,因为有梁启超(1873—1929)、王国维(1877—1927)、陈寅恪(1890—1969)和赵元任(1892—1982)四大导师,承袭了中国古代书院的优良传统,因材施教,虽然只办了几年,却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造就了一批学界精英。在季羡林入学的时候,留美预备学堂已经不复存在,国学研究院也因梁启超、王国维相继去世而停办。早在建校初期,清华大学就明确提出,比学习知识更重要的是造就健全的人格。要有独立的思考能力,思想独立,既不受制于人,也不强加于人;要有理性思考能力,要讲逻辑,不能情绪化;要有尊严,有廉耻;要懂得自重,懂得法制和尊重他人等等。清华这个校风一直延续至今。季羡林成为一代学术宗师,清华良好校风的熏陶至关重要。当时清华的规定是新生报考时不必填写志愿,入学以后再选专业,选择文科、理科或者工科,悉听尊便。选学专业一度成了季羡林犹豫不决的问题。他高中学习文科,高考数学成绩不佳,百分制才4分。季羡林却曾想入数学系,以弥补自己理科知识的缺陷,后来经过反复思忖才决定上西洋文学系,后来更名为外国文学系。季羡林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是因为这是当时大学里响当当的一个系,二是因为这个系同他的留学梦想密切相关。

1930年西洋文学系入学的学生,只有一个班18人,其中江苏籍的最多,有5人,山东和四川籍的各有3人。全班分三个专修方向:英文、法文和德文。季羡林的专修方向是德文,起初和季羡林一起学德文的,有本班的,也有外系的,人数颇多,以后逐年减员。三年级选德文的只剩下两人,四年级选德文的就他一个人了。

季羡林同时考取了北大和清华,这在他的故乡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是一件人们闻所未闻的大喜事。季羡林为父老乡亲争了光,清平县政府决定,为这个全县唯一的考中清华与北大的家境贫寒的学子每年资助五十块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