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拉起队伍
这个时候,半条石花街的居民都围在街东头的桥边看热闹。
除了石花街的居民之外,还有附近的流民、花子、佃户、长工短工之类的,乌央乌央好多人。
这些人听到那比书生还要英俊的千总爷说,要把采买剩下的银子赏给丁树皮,顿时发出阵阵惊呼。
许多人仿佛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脸上肌肉五官全都扭曲在了一起,咬牙切齿的看向了丁树皮的方向。
丁树皮虽然是石花街本地住户,但他向来是个破落户,没什么本领,这也便罢了,偏生他还不安分,喜欢说怪话,做怪事。
可想而知,这样的人,一直都是石花街本地住户嘲弄的对象。
看着这么一个人,居然能替府城来的千总爷办差,居然还赏了他一两四钱银子,大家感觉心如刀绞,仿佛那钱就是从自己口袋里面拿的般。
本来高高兴兴看热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沉重。
而聚集在石花街东头小河边的流民、花子、长工短工什么的,自然对丁树皮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他们只是亲眼看到,这脸上坑坑洼洼的,被本地居民叫做丁树皮的汉子,不过是替千总爷采买了一些物事,前前后后两个时辰不到,就赚了一两四钱银子。
因而望向丁树皮的眼神之中,全都充满了艳羡的色彩。
紧接着,这些人又不约而同往桥头去挤,希望也能够得千总大人青睐,也能有机会为他老人家办差。
韩复立在桥头东边的一个小土堆上,将这些人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
他之所以大张旗鼓的用丁树皮,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下。
韩复抱了个四方拳,大声说道:“各位父老请了,本职乃是大顺永昌皇爷治下,昌义府张军门所辖之千总,姓韩。今日到贵宝地,除了追饷之外,另有一事。”
一听这位韩千总,还有吩咐,沿着小河边排开的人群,瞬间就激动了。
很多人本来对这位军爷有着天然的畏惧,还不敢靠的太近,但这个时候,人人都不想错过机会,拼命往前挤,而石拱桥又空间有限,当下有几个体力不支的,就“扑通”一声被挤的掉到了河里面。
所幸石花街东头这条小河不深,现在又天气暖和,倒是没什么大碍。
而被堵在后头的人,也伸长脖子把挡在前面的人往前推。
这样你推我搡,连那几辆板车都被挤得摇摇晃晃,急得丁树皮连忙跳到板车上,用略显尖利的嗓音喊道:“挤什么挤,这是千总爷要的军需,挤坏了是要掉脑袋的!”
然而丁树皮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效果有限。
这时,石拱桥另外一边,胖道士上前一步,双手握着一柄包铁扁担横在了桥面上,大吼一声道:“都给我站住了,听韩军爷说话!”
石玄清人高马大,吨位优势明显,他往桥上一站,让众人看了简直比评书里的程咬金还要吓人,当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终究不敢再往桥东边挤去。
韩复站在桥东头的土堆上,始终面带微笑,语速不快不慢的说道:“诸位父老想必也知道了,我大顺永昌皇爷已经进了京师,坐了金銮殿,如今北方各地纷纷归顺自不必多说。只是天下初定,永昌皇爷一下子得了这么大的江山,麾下人马不免有些捉襟见肘,不太够用。特下敕命,令各地招兵买马,到京师去当差。”
石拱桥西边的小河边,什么进京师,什么坐金銮殿,大家听得半懂不懂,但是后面说招兵买马大家听明白了。
一时间,石花街的住户脸上齐齐变色。
本来还往前挤的人,这个时候又都开始往后退。
就连跳上板车的丁树皮,听到招兵买马几个字,一张脸也白了,扭着头四下张望,犹豫着要不要跳下来。
便在这时,韩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诸位石花街本地的住户请回吧,招兵买马之事,与各位没什么干系。”
“千总爷,这……这是为何?”丁树皮下意识问道。
接得好……韩复心里赞了一声,继续说道:“诸位需知,我大顺永昌皇爷本是布衣出身,即便今日得了天下,坐了金銮殿,心里想的还是天下穷苦的百姓。譬如说这到京师当差,是何等的好差事?永昌皇爷自然要用穷苦的弟兄,因而即便是有家有产之人想要报效,也没有这个机会。”
丁树皮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限制。
怔了怔神,忍不住又问道:“那……那敢问千总爷,这到千总爷手下当差,可有什么好处?”
丁树皮这么一问,小河边的流民,也都眼巴巴的看向了韩复。
好家伙,谁说这丁树皮傻了?我说他太好用了!
韩复又大声说道:“我大顺不同于前朝之处就便在于,便是从军,也是有钱可拿的。诸位兄弟即便没有受过操练,但从军之后,每人每月也可得一两银子的月钱,另外每日还给米一升,保证不会让诸位兄弟流血又流泪。”
崇祯年间,朝廷募兵的标准就是每兵日给钱三分,折合下来差不多一个月就是九钱多将近一两左右,另外每日还给一升多的米。
理论上看起来,待遇好像还不错。
但理论归理论,实际操作当中,明朝要是能够将理论落实到位的话,还有李自成和多尔衮什么事?
小河边,挤着一对汉子,衣着皆是破破烂烂。
其中大的三十五六,身子佝偻,面庞黢黑,眼神畏缩闪躲;小的大概十六七岁,明显高出那个大的一头,正踮着脚,不住地往前张望。
“爹。”那小的说道:“千总爷说了,只要投军,每个月一两银子呢,每天还发一升米,要不咱们投军去吧!”
那“老”父亲闻言也是颇为意动,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板着脸训斥道:“陈大郎,你听他说的漂亮,又给银子又给米,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怕是只想把你骗过去卖命!”
那个叫陈大郎的又道:“爹,所以韩千总说,这是永昌皇爷要照顾天底下穷苦兄弟嘛,而且,原来在家的时候,说书先生也说过,闯王也是穷出身,还放过牛呢!”
“哼。”老父亲哼了一声,但闯王是穷出身,这个是他亲自听说书先生说起过的,反驳不得。
只不过,那时说书先生提起李闯的时候,说的是闯贼就是了。
“爹,你想啊,若是要骗,干嘛不骗石花街本地的住户,专骗我们这些流民?”陈大郎趁热打铁:“我们这些人,投到锅里都榨不出油,有什么好骗的?”
陈父又哼了一声,大郎这句话,他也是不知如何反驳。
况且,他们父子从武昌顺着汉水,一路逃到石花街左近也有段时间了,也听本镇住户提起过丁树皮是何等人。
这样的人,千总爷尚且不欺侮他,还让他办差,还给他银子,这也是陈父亲眼所见。
难道说,这昌义府的丘八,端的是和武昌府的丘八不一样?
“陈大郎,你这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识,也是难得。”正在陈父犹豫间,身旁有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回过头,只见旁边站着位个子不高,脸庞消瘦的汉子。
陈父认得他叫冯三,也是从外地逃来的,只不过虽然同是流民,但这冯三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连窝棚也和其他人不搭在一处。
陈父有点怕他,笑了笑,不知道该说啥。
冯三冷着脸又道:“陈永福,你们父子要是不想去,便让开些,让我站到前头。”
陈父既不想让开位置,又不敢开罪这冯三,一时有点僵住了。
“冯哥,谁说我们不去了?我们自然要去。”陈大郎声音里稚气未脱,但胆气显然要他比他爹壮得多:“冯哥你跟在旁边好了,我们一准都能排上!”
冯三看了陈大郎一眼,没再说话。
与此同时。
刚刚听到千总爷要招兵买马,纷纷往后退的石花街本地住户,这时又听到千总爷说本地人请回,他不要本地人,反而又全都停下了脚步,巴巴的看着小河对面的韩复。
我们石花街本地住户差哪了?凭啥不要我们本地人?
“如今天下初定,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即便是咱们永昌皇爷天恩浩荡,也不能照顾得了所有穷苦兄弟。”韩复继续说道:“因此,本次招募名额有限,有意者从速,过时不候。”
小河边的一众流民,本来尚在犹豫,一听到名额有限,一下子都不淡定了。
再听到过时不候,瞬间又多了许多紧张感。
“韩千总。”人群中,忽然有一人高声问道:“既然如此,可有什么条件没有?”
韩复站得高,视野开阔,顺着这个声音望过去,很快就找到了刚刚说话之人。
只见那是一个站在小河对面,大约一米六五,看起来有点冷冰冰的汉子。
“既然是招募,自然也是有条件的。”韩复侧过身子,指着从石拱桥延伸出的土路说道:“由此往东北而去十五里乃是桃叶渡,天黑之前到达者,便有资格录用。”
大家本来都以为,韩千总的条件会很苛刻,结果没想到,竟然如此的宽松。
这些流民里面,近的有谷城县、均州等地过来的,远的有武昌、郧阳,甚至还有陕南、川西人,走上十几里路,实在是不算什么。
就是许多人肚里面空空如也,走起路来有些脚软。
“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诸位虽然还不算兵,但都是有意报效新朝的顺民,本职又岂能亏待?”
韩复一边说,一边指着其中一辆板车道:“凡是流民、佃户、花子等穷苦兄弟,每人发两个饼子!”
听到即便是还没有通过选拔,都能够有两个饼子吃,小河西岸的人群当中,立刻骚动起来。
这个时候,不管是流民还是石花街原来的住户,全都往放着饼子的板车处挤。
这时,韩复手中马鞭一扬,冲着还站在板车上的丁树皮道:“石花街本地住户,家境殷实,便不必发了。余下的流民人等,不分老幼,每人发两个饼子,全都发完了才许过桥,这件事便交给三郎兄来办。”
丁树皮先是犹豫还要不要跟着韩千总混,后来又犹豫还有没有资格跟着韩千总混,这个时候忽然被韩千总点名,也顾不上犹豫了。
他先是弯着腰,回了韩千总一句,然后又挺着腰板,对着底下的人头喊道:“不要挤,不要抢,把队排好,一个个来……去去去,张狗子,你他娘的找块破布盖头上我就不认识你了?赶紧滚蛋!”
说话间,他随手一指,就找出几个想要凑过来的本地住户,大声道:“他娘的,都没听韩千总说么,本地都给我滚蛋,啊,否则别怪丁爷我翻脸不认人。”
人群当中,顿时传来声声哀嚎。
有的咬牙切齿,怒骂丁树皮;有的人堆起笑容,对着丁树皮奉承起来。
石拱桥的东边,胖道士石玄清手握着包铁扁担,真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时见到桥对面的情形,忍不住侧头小声问道:“军爷,你老人家这……这是为何啊?”
招兵买马他能够理解,但是选拔标准只要流民,而且只要求徒步走到桃叶渡,这个他不太理解。
至于人还没有招到手,就先发干粮,他就更加的不能够理解了。
韩复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实际上,他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虽然张口一个永昌皇爷,闭口一个报效新朝,实际上他要招的是完完全全只听命于自己的私兵,这就需要绝对的纪律性和服从性。
油腔滑调的有一个就行了,多了不要,而且,拖家带口的也不行。
因此,他首先便把石花街本地的住户给剔了出去。
先发饼子同样也是一种挑选。
有拖家带口的,拿了饼子之后,便会先把饼子送到集镇西头的那些窝棚当中,行动上自然就慢了。
而如果服从性不够,或者本身从军意愿不强的,这个时候拿了两个饼子,心里便已觉得不亏,也就懒得再往十五里外的桃叶渡跑了。
这样一来,便可对潜在的兵源,进行一个初步的筛选。
而且。
让丁树皮来主持发饼子的工作,很自然的就可以将石花街住户和未领到饼子的流民的怨气,全都集中在对方身上,自己可以超脱事外。
一个小小的丁树皮,用处可大着呢。
韩复从褡裢掏出一把黑豆喂给乌驳马吃了之后,翻身上马,侧头对石玄清道:“石大胖,你让那些力夫赶着剩下的板车,咱们先到桃叶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