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无根浮萍何处归

第一幕：古刹晨钟

秋日清晨，青石阶上凝结着薄霜。年轻书生跪坐蒲团，手中念珠断线散落满地。老禅师拄着竹杖踏入佛堂时，正看见弟子徒劳地抓着满地檀木珠，指节泛白。

“师父，弟子参不透。“书生声音沙哑，衣襟尚沾着夜露，“分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又说不出丢了什么。就像...“他忽然抓起三粒念珠，“像这三颗珠子，昨夜还在串上，今晨就不知滚到哪个角落了。“

老禅师将竹杖斜倚佛龛，枯瘦的手指拨开经卷：“可记得这念珠共有多少粒？“

“一百零八粒，取自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

“现在数数地上这些。“

书生怔住，俯身一粒粒数着，额角渗出细汗：“九十九粒。“

禅师突然抬脚踢开角落的香炉，九粒木珠从炉底滚出：“现在呢？“

“一百零八...“书生话音未落，老禅师已挥袖扫落佛前供果。饱满的秋梨砸在青砖上，汁液溅湿经幡。

“梨核可还在？“

“师父何苦糟蹋供果...“

“你数得清梨核的因果么？“老禅师用竹杖尖蘸着梨汁，在砖面画出涟漪，“说丢了，满殿都是檀香。说没丢，偏又寻不回原来的模样。“

第二幕：竹影摇窗

正午阳光穿过窗棂，在经书上烙下竹影。书生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可弟子分明觉得痛，像被剜去块血肉。“

禅师将茶筅在碗中打出雪沫：“且看这碗茶汤。“

碧绿茶汤里浮着细密白沫，恍若雪落春江。

“若说白沫是云，此刻便在碗中。“老禅师突然将茶汤泼向窗外，“云归何处？“

书生望向庭院，茶渍在青石板上蜿蜒如溪：“化作尘，渗作泥。“

“既不曾有云，何来消散之说？“禅师将空碗倒扣，“你痛的，是以为存在的幻影。就像孩童以为月亮住在井底，打碎了水镜便哭。“

第三幕：落叶叩阶

暮色渐浓时，山风卷着枫叶叩响石阶。书生抱着断线的念珠呆坐廊下，忽见小沙弥蹦跳着经过，怀里揣着个鼓鼓的布包。

“师兄你看！“小沙弥展开布包，几十粒檀木珠混着松子、银杏，“我在后山捡的，像不像星斗落进凡尘？“

书生浑身剧震。老禅师不知何时立在月洞门下，手中托着个陶钵：“来，把星斗装进来。“

小沙弥欢快地将混着泥土的杂物倒入陶钵。老禅师突然扬手，将陶钵中的物件尽数撒向莲池。水面泛起细密涟漪，惊散几尾红鲤。

“师父！“小沙弥急得要哭，“我的星星...“

“现在满池都是星星。“禅师指着水面碎金般的夕阳倒影，“方才你说星斗在布包里，此刻说星斗在池水中。到底星星该在何处？“

第四幕：古琴断弦

夜雨忽至，檐角铁马叮咚。佛堂内烛火摇曳，映着墙上达摩面壁图忽明忽暗。书生盯着案上断成两截的琴弦，忽然开口：“就像这弦，昨日还能奏《幽兰》，今日便成了死物。“

老禅师却将断弦系在窗框，悬枚铜铃在下。山风过时，断弦颤动，铜铃竟发出清越声响。

“可听见《幽兰》？“

“这是风铃...“

“昨日十指按出的《幽兰》，与今夜山风奏的《幽兰》，哪个更真？“禅师忽然扯断所有琴弦，七根蚕丝垂落如柳，“若说琴音在弦，此刻弦断该无声。若说琴音在虚空...“他轻吹断弦，嗡鸣声在梁间久久不散。

第五幕：雪埋屐痕

三更雪落，书生踏着积雪走向山门。身后忽然传来苍老声音：“施主留步。“

转身见老禅师披着单衣立在雪中，手中捧着个陶罐：“带这个走。“

罐中是晒干的莲蓬，个个孔洞朝天。

“师父这是...“

“回你的江南，把这些种在门前水塘。“禅师呵出的白气融进雪幕，“来年若开出白莲，便每日对着莲花说'你本不存在'。等某日忽然明白，既是幻影，当初何必种它？“

书生抱着陶罐踉跄下山时，听见山门内飘来偈语：

“求不得是镜中相

放不下是水里月

说遗憾是捕风人

道圆满是刻舟客“

第六幕：空舟横江

三年后春分，书生撑舟过钱塘。船头摆着个缺角陶罐，罐中白莲尚未结苞。忽见上游漂来半片蕉叶，叶上墨迹犹新：

“无根浮萍何处归

且看江心漩涡平

三千涟漪本无影

何苦打捞镜中云“

掷叶入江时，满船白莲忽然次第绽放。书生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终于笑出声来。笑声惊起沙洲宿鹭，振翅时抖落的花瓣，正飘向当年盛过茶汤的空碗。